从“建国以来”说开去 吾 丁 大凡历史悠久的国家，都有点喜欢摆老资格的倾向。人同此心，不足为怪。法国自诩为欧洲大国，历史悠久，面对美国佬就经常面露不屑。法国人嘲笑美国佬：你们查到祖爷爷那一代就没人了。意为美国历史短浅不足道哉。没想到美国佬脑袋转得更快：你们法国佬连爸爸是谁都查不清楚。 美国佬当然有点目空一切胡搅蛮缠，但是也说明，历史的悠久，并不是唯一拿来摆老资格的凭据——人家不一定买你的账。老宅闹鬼，古树成精，历史长了，文化内涵的积累多一些而已，别人也未必不懂。“不见棺材不落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类，伟大的中华民族自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生智慧，其实别人一听也能理解，甚至还可能嗤之以鼻，也没什么太深奥的东西。所以美国佬听你说悠久的历史，并不一定佩服你——你会少林武术，老子有左轮手枪，你再跟老子张牙舞爪，一枪崩了你。你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在老子的一声枪响中玩完。看谁更厉害。 综观今日各国形形色色的国家纪念日，大约不出几类。最多的是“独立纪念日”，以老美为首，从阿根廷到印度，从巴西到土耳其，今日各国取“独立纪念日”者最多。第二类是“建国纪念日”，把“国家之建立”明确拿来纪念，有日本和韩国等等。大英帝国是另一个类型，他们的类似节日是每年六月份女王的生日。日本也有天皇诞生日，但是跟建国纪念日分开。 美国的Independence Day，大家都很熟悉，那是真正地跟原宗主国干了一仗以后，脱离了宗主国，建立个一个崭新的国家。所以说老美的7月4日，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建立纪念日，当无异议。其他取“独立纪念日”的国家，也都是脱离殖民者政权而独立的国家，这些国家，从19世纪早期到20世纪中叶陆续独立建国，见证着殖民时代的终结，记录着历史前进的脚步声。 日本的历史当然比美国长得多，周折也更多。1872年（明治5年）确立了一个“纪元节”，是《日本书记》记载的初代天皇，神武天皇的登基日，即公元前660年农历1月1日，推算成公历为2月11日。神武天皇登基，标志着日本国民团结一致，因此这个节日被称为“纪元节”。到1948年，兵荒马乱，百废待兴，这个节日也被取消了。二战以后，随着社会生活的稳定，日本政府陆陆续续规定了一系列国民的“祝日”，祝日是个日语词汇，其实，除了天皇纪念日有民众到皇宫朝拜，天皇隔着玻璃窗向子民们答礼以外，众多的祝日并没有什么敲锣打鼓的庆祝活动，更没有女歌唱家高唱《走进新时代》或《好日子》，也就是全体国民休养生息的日子而已。4月底5月初的一个礼拜连休，俗称“黄金周”即开始于这个时期。同样，日本政府也开始考虑到确立一个日子来纪念国家的建立。于是从1957年开始，国会开始讨论“建国纪念日”的确立。首先由自民党提出这个动议，没想到立刻招来了在野党的批判。第一大在野党日本社会党尖锐地指出：“首先，神武天皇即位的年月，在历史和科学方面均无明确无误的记载，有待进一步考察确定；其次，历史上的神武东征以及最近的日中战争，大东亚战争等等，都基于忠君爱国之理念，把日本引向了歧路。”，对此表示强烈反对。社会党的说法有一些道理，也有些胡搅蛮缠，但是民主政治体制下执政党不能一手遮天，结果众议院通过以后，参议院没有通过。 这样一来，国会就开始了漫长的论证，这一论证就是十年。到最后，有人想起一个文字游戏，把“建国纪念日”中插入一个“の”，从“建国纪念日”变成“建国記念の日”，这样一来就有了与原来的语义稍有不同的解释。翻成中文只能勉强地说“纪念国家建立这件事情的日子”，至少字面上跟天皇无关了。纪念国家之建立，冠冕堂皇，皆大欢喜，遂于1967年确立“建国纪念之日”，仍然是2月11日——汤换了，药没换。 日本人的日常生活里，鲜有涉及政治之话题。这个建国纪念之日，也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其政治含义，从来没有日本人把“建国以来”挂在口头上，我来日本快20年，一次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它也让民众明白，这个日子至少不是哪个政党的执政开始的日子，而是一个“国家”意义上的纪念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完全不一样。现在我又要说到这个话题，而且按照历史事实来说，估计很多人会很不舒服。很多人口称“要真相，追求真理”，其实，从历史角度来说，许多历史事件，其真相根本查不清楚，就像法国人的爸爸一样。那些整天嚷嚷“要真相”的人，只是凑热闹瞎起哄而已；其次，追求真理，这话听上去很光荣，其实呢，真理是一个象魔鬼一样可怕的东西，对于一辈子生活在荒谬的世界里的人来说，看到真理一定会吓得双腿筛糠，尿湿裤裆。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每年的10月1日是“国庆节”，是一年中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与日本完全相反，中国人这个节日，跟“国家”完全没有关系，它纪念的是1949年中国共产党人在与中华民国政府进行的内战中取得了胜利，从而夺得了大陆的政权。换言之，它所庆祝的是中国共产党政权的建立，而不是国家的建立。 文字词汇直接影响人的思维，如何说话就如何思维。很多海外华人对党和政府一片深情，又不好意思承认，大势所趋，对中共的批判已经深入人心，爱党人士中也有人为了掩饰自己，甚至也跟着说“我反党啊”，好像反党是个时髦的美差。其实他们脑子里多年积累下来的都是中共的教育痕迹，深厚而丰富，那是他们得以安身立命的基础，岂能轻易变动。形于外者，就是他们口里那一套中共的词汇。 王小波就多次提到党的教育对他们那一代人的影响。他当年在云南下乡，有的同学就为了“解放全人类”，偷越国境跑到缅甸参加反政府游击队去了，多年过去，当年那些发誓解放别人的同学们都怕别人提到这段令他们羞愧难当的经历，“除了招人恨以外，什么好事也没干，也没能解放了谁”。当年甚至有中国人为了解放美国人民，“鲜血洒在白宫美丽的台阶上”——人家美国人是否需要你去“解放”尚不清楚，就这样随便幻想攻击别人的总统府，其思维象疯子，其行动计划则完全是恐怖组织的路数。这种愚昧与瞎浪漫，害了一代人，然后害了他们的下一代。而他们的下一代，现在正在跟我们争论不休。 中共的词汇，包括“新中国”，“建国以来”，“解放后”，“三年自然灾害”，“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等等很多很多，我认为，所有人民日报告诉我们的消息以及它所使用的词汇，100%都是经不住推敲的谎言。 新中国，它的“新”，可能仅仅在时间轴的意义上是成立的。鬼才知道它到底“新”在何处。诚然，我们可以说，从列宁那里引进的一套闻所未闻的残酷和黑暗的政治体制是以前的中国社会所没有的，是“新”的，但是我们面对自己的良知，必须了解，这种“新”，实乃一种违背人类所有美好生活的追求的倒行逆施，实在是一种令人发指，理应摒弃的“新”。这种“新”，就是把人饿死，整死，吓死，把整个国家带入黑暗的深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我留学的时候，有一天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偶然发现图书馆有个很大的地下资料室，一般的学生不去那里，因为那里保存的都是一些不常用的资料。在那里，我惊喜地发现了一大摞陈旧而齐全的《人民日报》。我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我看看当年的人民日报是如何报道大跃进的。看看“自然灾害”到底有多么严重，分布多么广泛。因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报纸，不可能对国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漠然视之——如果大规模的自然灾害确实存在的话。 人民日报的报眼下边有一栏“天气预报”，我注意看那里的天气预报，结果看来看去，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天气，没有什么大的灾害。再看内容，除了形式一派大好，粮食大丰收以外，没有任何大规模自然灾害的报道。 很显然，人民日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没有考虑到许多年以后，还会有人查阅他们自己的报纸，来证明当年的风调雨顺。我想，今后的人民日报应该序吸取这个教训，配合党的宣传，事先把党所需要的谣言排版印刷，留待查证。 “建国以来”是另一个极具中共特色的洗脑词汇。很明显，这个词汇的思维导向就是暗示中国人：我的政权才标志着中国的建立，以前的朝代都是非法的，不合时宜的，落后的，黑暗的，等等。实际上我们小时候接受的教育，恰恰都是这样的思维的表现。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被活生生地割断了，以前的朝代都是坏东西，只有我党来了，中国才有了光明。 相比之下，日本的“建国纪念之日”，确立在公元前660年开始的一个日子，这就把日本有记载的历史完全涵盖，使人自然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国家历史感。日本的历史，不是分割为“朝代”，而是分为“时代”，比如“绳文时代”“弥生时代”“飞鸟时代”“镰仓时代”，直到近代的“江户时代”，“明治时代”，整个国家是一体的，只是时代不同。跟中国人被强行割断的历史感截然不同。 2012/7/31 东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