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面/月饼/梨 吾 丁 年年中秋,今又中秋。 照例又是有人接连不断地祝贺佳节快乐时,才意识到中国人的节日又到了。遗憾的是,那份思亲的感觉仍然一天天地淡漠下去。是离开故土太久,抑或是自己正在老去?月饼的滋味早已开始融化在岁月的咀嚼中,佳节的心情也就成了一首遥远的老歌。 小时候每逢佳节时的幸福心情真的不再出现了吗?好像是当然的。父亲总是念念不忘当年他从重庆辗转到上海时,在上海吃的那碗阳春面的味道,等我到上海读书时,欲请他去上海再尝一尝阳春面,他却总是笑着说:味道肯定不一样喽。童年时的回忆留在脑子里,那种味道成了一种神往。――今天的一碗阳春面,哪里会有40年代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嘴里的味道!父亲也不会想象的到,那碗阳春面以后的岁月,竟是如此荒谬地充满坎坷与磨难。短短10几年以后,年轻的父亲就被送进了团泊洼集中营。诗人郭小川曾经讴歌过团泊洼的秋天,那是那些大小右派们一块月饼吃一个礼拜的地方。这是父亲的亲身经历。那块上级发下来的月饼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舔的。一块月饼带给人一个礼拜的幸福!不知道此后的中秋时节父亲如何品味月饼,我想那里肯定充满了苦难与绝望。 父亲的苦难带来了我的童年,在匮乏的年代,我们那么容易满足,我们的幸福也更纯真。春节时的一套新衣服是一年中最大的盼望,中秋时的月饼和梨子都让人欢呼。父亲是被逐出京城的右派,母亲是本地人,我在外婆家长大,中秋时节都是母亲家的亲戚送来过节的东西。对于孩子来说,见一见陌生的亲戚就是快乐的一天,何况我们会因为他的到来吃上一顿美餐。北方的月饼和其他的点心一样,硬得可以砸死狗;有一个笑话说,北方的糕点厂的产品可以和砖瓦厂的产品互换――糕点硬得可以盖楼,砖瓦软得象蛋糕。即便如此,月饼的味道却像父亲当年那碗阳春面一样深深地留在记忆里。南方的糕点果然比北方的精致的多,尤其是广东的月饼更是考究。奇怪的是,我到南方时却渐渐地没有了那份喜悦的心情。远离家人的中秋节本来就可有可无,工作单位的节日又总是忙忙碌碌地给各级机关送礼,那些精致的月饼看起来就更象身外之物了。好在单位里还又一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有乐队的,有歌手,总算有一些浪漫的情调,聚在一起,开个晚会,实际上不是庆祝什么,倒好象在努力让人忘记些什么。 记忆里家乡的梨子是那种叫做鸭梨的东西,淡绿色,歪歪的蒂带一个长把。核大肉少,水分多。靠近核心的部分很涩。长大后吃到些别的种类的梨子,还有远自新疆而来的叫做贡梨的,各有特色,却没再见过那么大的核。93年到日本,日中友好协会总在9月的某一天邀请我们中国留学生去一处梨园品尝梨子,才知道日本的梨子又大又甜,形状也不象印象中的梨子,倒象大苹果。7年过去,参加过两次这样的聚会,新鲜感已经消失,一切又变得很平淡。 通电话时父亲问我中秋节怎么过,这才想起节日的事。离开太久了,故乡和故国。这时才深切地感受到遥知兄弟登高处的“遥”字是多么传神。距离,或千山万水或咫尺天涯,都让人回眸时击节三叹。没有这段距离,朝夕相处的日子会平淡无奇;有了这段距离,一切又都模糊起来。在彼此的遥望中同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仿佛那曾经照向东坡的明月,如今也照在无眠的我的身上,同此明月,同此心情,只催下几滴辛酸的泪而已。 2000.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