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话
吾 丁
近来经常听到一句鬼话,叫作“血浓于水”。 中国人在创造鬼话方面实在有杰出的天赋。“血浓于水”,想来想去不知是什么意思。
从这句鬼话经常被使用的语言环境来看,大概它通常是为了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即“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所以么,我们就有了共同的利益”。即便如此,你就直接说我跟你血统相同,咱们是一家人,这就很充分了,为什么要拿血跟水比较浓度呢。
从理论来说,血液和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含有的成分各不相同,血液和水相比较,最多只能说,颜色不同,透明度不一样,血液比水粘稠一些,仅此而已。两者的浓度,如何可以拿来相比较?这样的比较有什么意义?
中国人通常把血浓于水用在这样的场合:一个河南人碰到一个香港人,旁边站着一个英国佬。河南人想坑这个香港人,于是一边拍着香港人的肩膀一边用不屑的眼光瞟着英国佬:嗨!血浓于水呀!我们想想看,英国佬肯定要发懵:难不成我们盎格鲁萨克森人的血管里都是凉水?
如果你这样说: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的血液比英伦人的血液里的血小板和脱氧核糖核酸和蛋白质的含量高。这个假设很好,因为这是两种血液的成分比较。那我要请你提供临床证据,如果你的证据充分,我马上相信。
同类方能比较。你拿两种不相干的液体来比较浓度,这是一种无知。二锅头也浓于水,尿也浓于水。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么?
80年代田径场上的风云人物卡尔路易斯,百米跑得飞快,有一家体育画报,把路易斯和一匹阿拉伯骏马放在一起比试了一番。这当然是为了宣传,也是为了娱乐搞的一个小噱头,奥运会的田径场上,不可能把阿拉伯骏马拉去跟人比试。同样的道理,血浓于水,so what? 口渴的时候,你通常喝一杯血来解渴?
我记得徐复观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大陆沦陷以后,随着政治上陷入黑暗,语言也进入了一种“妖言妄语”流行的时代,我模仿徐老先生的“妖言妄语”,我说当今的中国人是“鬼话连篇”。
无独有偶,刘再复先生则把中国人的妖言妄语归纳为“语祸”——语言的祸害,语言的灾难。比如: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等等。有人说那是文革时代的语言,我直接告诉你,发生过文革的国家,就具有发生文革的基因,凡有此基因的,其荒谬思维就决不仅限于十年间,他们的荒谬和虚妄是一个常态。
有个笑话,说3岁的王晓明躲在幼儿园的厕所里抽烟被老师逮到。责问:你为什么抽烟!
晓明眉头紧皱满脸愁容:唉!台湾没统一,心头很郁闷!
……
笑话本身很逗乐,也提醒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中国人,从孩童阶段就开始说鬼话,一辈子都是鬼话连篇。
长年说鬼话的人,连长相都慢慢地变得鬼头鬼脑。只要是共产党的干部,从五指山到牡丹江,从喀什到连云港,你去观察一下他们的长相,都差不多:鬼头鬼脑,目光飘移,心神不定,顾左右而言他。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常年说那些言不由衷的鬼话屁话,因而变成这幅鬼样子。说起来很抱歉,我在东京见到了一位回北京很久偶来旅游的老朋友,他在社会科学研究部门工作,酒席间我喜欢高谈阔论,没有任何遮掩,我注意到,只要话题涉及到某些“敏感”的东西,他的神情就变了,说得难听一点,变得心神不定忧心忡忡,毫无疑问,我说的直率而真实的语言,令他感到某种不安。
可以想象,如果你跟胡锡进或者方滨兴这类人面对面,你无需跟他争辩,你只须盯着他的眼睛,瞪他,他一定会把目光挪开,他不敢跟你对视。因为他心里有鬼。相反,你去看看那些共产党的干部们,他们的神情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正常呢?那就是在他们东窗事发,被他们的党抛弃,把所有的坏事都交待完毕以后,也就是说,把心底的见不得人的鬼主意都倒干净以后,心里就踏实了,也就变得正常一些了。所以,你要想看正常的党干部,要到监狱里去找。
我喜爱的作家王小波引用他们那个时代的鬼话,说当年流传一首很激动人心的诗篇,说是为了解放美国人民,战友为了掩护我,鲜血洒在白宫华丽的台阶上。小波说,没事儿别瞎浪漫,美国人民并不需要你去解放,再说,你这样随随便便地攻打别人的总统府也是不对的。
诚然,文革期间出现了铺天盖地的鬼话,但是,鬼话绝非仅限于文革。中国人随时都在制造新的鬼话。比如文革以后流行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不知道到底是啥意思,这句话谁来检验?最近还有一句鬼话叫作“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按照这句鬼话,海耶克也好张益唐也罢,都成了无事生非的罪人,应该饿死。
鬼话就是虚妄的语言。其基础是愚昧。统治者希望被统治者越愚昧越好,现在这个中国梦已经实现了。只是,从另一面来说,漫山遍野都是愚昧的大众,你这统治者恐怕也有不好受的时候。
对中国人的愚弄,至少开始于抗战年间。当年,殷海光先生是西南联大哲学系3年级的学生。有一天,一位1年级的学弟拿了一本《大众哲学》来找殷海光讨教里头的一个命题,叫做“一块云加一块云等于一块云”。殷海光先生看了这个问题,把那本《大众哲学》还给学弟,说,你是哲学系的学生,要好好学哲学,思考哲学问题,这个叫艾思奇的人在延安写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大众哲学来蒙蔽大众,你作为哲学系的学生不应该被他愚弄。他提出的这类诡辩术的东西,与哲学根本不沾边。如果你想知道1加1等于几,那我请你去问问幼儿园的小朋友;如果你想说一块云跟另一块云碰到一起会如何变幻,那我请你抬头观察一下天空。这哪里是哲学问题呢!
还有一句老生常谈的鬼话,就是把祖国当成自己的母亲。我明确声明,坚决不承认祖国是我的母亲,对我来说,我的母亲只有一位,是我的老娘,母亲生养了我,是我一辈子要感谢和怀念的人,仅此一人而已,别无母亲。至于那些把祖国当成母亲的家伙,我就很奇怪,你在中国旅游,到了黄山,黄山是你的母亲;到了九寨沟,九寨沟也是你娘;到了动物园你又如何是好……最后回到家里,你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你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弄出这么多母亲,到底是啥思想。
201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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