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时辩论没有意义? 因为辩论的对象处于不同的历史阶段上。 山哥博最近有篇大作”从历史看三重赤字夹击下的东洋景,日本将何去何从?“可以作为一例。 这篇文章如果出现在二十五年前,日本头等分析家一定会笑掉大牙,但是现在看来,山哥的文章当然更接近事实。那么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当时日本那么多分析家,能唱反调敢于预言日本衰落的寥寥无几? 第二个问题就是,三十年后,拿山哥这篇文章给新一代日本分析家看,是否新一代日本分析家会把山哥这篇看成传世之作呢? 世界上的人不断辩论,但多数辩论是没有意义的。处于不同历史位相上的人辩不出所以然,在在同一历史位相上的人如果不能跳出自己的位相,在预言未来上也看不到多少东西。这也就是历史的意义。 十九世纪法国艺术史大师泰勒评论米开朗基罗的艺术创作生涯曾说,米开朗基罗前六十年是探索创新的阶段,生涯最后二十年不再探寻新的自我,虽然技巧更趋成熟,但已经没有新的生命。 这个,絮絮叨叨重覆自己有限感受的阶段。 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思想定型的那个阶段其实就是他生命中的历史位相。 拿日本近代史而言,出生在明治早期的人可能对生活充满乐观主义(见日本大河剧坂上风云),在他们一生中,尽管极其艰苦,但日本一直是向上的。日本著名生物学家野口英世在欧洲听到日本击败俄国时的喜悦大概超过中国人对朝鲜战争的喜悦。但是,出生在20世纪初的日本人的一生则是苦难的一生。日本国内矛盾重重,他们认为西方阻止日本的前进,所以日本有226之类的事变。他们的子弟是二战的一代,不少在战场上丧失了生命。但出生在战后的一代又进入了下一位相。他们从废墟上建立了现代的日本,他们的青年和壮年是凯歌高奏的时代,知道90年代,当他们开始离开生产第一线的时候,他们才开始体谅晚来秋风之萧瑟。 等等等等。 每个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都是局限的,历史的潮流忽上忽下,摆布着个人。上的时候他们往往归功于自己的才干下的时候又常常责怪别人的阴谋。没有几个人试图跳出自己的局限,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命运。 两个处于不同历史位相的人之辩论常常索然无味。尽管个人博征广引,但核心论点常常先于论证。从道理而言,两者论证之后有时代大背景做支持,都有一部分真理,之所以谁也不能说服谁,不过是都局限于历史的局部,忘记了历史演变自有更深刻的原因。 中国人之间,从60年代走过来的和80年代出生享受到过去三十年繁荣的人自然对历史的演变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之所以鸡同鸭讲,因为人之语言只能用来交流有限的知识,而无法用来传递无形的感受。 父子之间的代沟,不也源于语言之无力。 不管父辈如何想向子女传授自己的感触,但子女非要自己走过。非要爱过,非要贪婪过,非要在自己的经历中积累自己的经验。 我上面提到山哥的大作。提到山哥比25年前日本头等分析家更接近事实,但也问了一个问题,山哥的乐观主义比25年前日本头等分析家的乐观主义更有历史底蕴吗? 基辛格硕士论文中有段话“过去是死的,这是由必然性所决定的;但自由支配着未来。”, “生命中包含苦难和倏忽无常。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时代或他那个时代的环境。过去可能会夺去现在的许多欢乐和不可思议的事物。布痕瓦尔德和西伯利亚劳动营的那一代人,就不会用他们的父辈那样的乐观主义谈话。在我们的文明社会里早已没有像但丁那样的好福气。但是这仅仅描绘了衰退的一个事实,而不是衰退的必然性。人的存在,如同历史的暴行一样,是个先验的事实。人的行动证实他的愿望。而人的愿望则来自于内心的态度,而不是对于周围环境的一种评价。诚然,这些可能是令人厌倦的时代。但为了使生命有意义,我们不能因此要求不朽。对自由的体验使我们能够超脱过去的苦难和历史的挫折。在这种灵性中包含人性的本质,包含这每个人赋予它的生命的必然性的独特之处,包含这使人内心宁静的自我直觉”。(1950年)。 也许基辛格已经忘记他当年写下的这些话吧。 人的寿命极其有限,如果依赖本人的经验,能成长的余地更为有限。 唯一能让个人突破寿命的限制,超越自己个人有限的环境和时代,唯有对历史的研究。 历史最大的作用是让个人体验人生的倏忽无常,让人体会自己存在的有限,而使得自己的经验能超越有限的时代,扩展到一个比较广大的时间段上。 在这个意义,只有真正深入历史经验中的人,才有可能进行真正的讨论和辩论。 这是我喜爱历史最大的原因。我从心底喜欢历史,喜欢历史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