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是一個成功的“造反者”，但不是一個成功的“開國君主”。在創建黨國制度上，應該說他的同僚有更大的貢獻。毛澤東關於”人治“的思想。毛澤東關於組織的思想境界，甚至不如成功的青紅幫的創始人。青紅幫至少知道幫有幫規家有家法。

研究中共黨內鬥爭的專家也許可以發現，這種”藐視法律“的精神貫穿解放後幾次”黨內鬥爭“。 斯大林和金日成肅清異己的辦法是硬栽給政敵某種罪行，”依法辦事“，“特務”是最常用的罪名。 但中國黨內鬥爭，失敗者的罪名和”刑法“基本無關， 什麼”小腳女人“，”右傾機會主義“(鄧子恢），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粟裕），“分裂黨，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權力” （高崗），“右傾機會主義”（彭德懷）等， 基本都是“思想罪名”，辯無可辯。這大概是相當有意思的特點。

中蘇黨內鬥爭，斯大林的辦法類似朱元璋，斯大林使用克格勃為肅清異己之利器，嚴刑拷打，肆意誣陷，株連無數。但是斯大林基本不用群眾運動的辦法肅清政敵，而用特務組織清除異己的一大後果就是，特務組織本身也被定期清洗。 歷任克格勃領導少有善終者。 中共黨內不同，中共清除異己常常伴隨思想運動， 打擊面極大，即使事後證明整錯了人，也很少懲辦整人的人，更不用說清算整人的思想思潮。

始作俑者為毛澤東。 “延安”整風開創了黨內鬥爭的新篇章。 過去，黨內鬥爭基本遵循蘇共模式，殺害黨員無數。 毛澤東的新型“整黨”即達到統一黨內的目的，又做到少殺或不少，這也許是毛得到全黨擁戴的一大原因，應該說是毛的一大創舉，但也為掌握“話語權”毛胡作非為開了一個口子。

1949年後，毛力壓鄧子恢，批判周陳反冒進，大力鼓吹人民公社大躍進，與其說毛憑藉的是黨主席的權威，不如說一半權勢，一半“導師”的話語權。但凡，中共要真是個農民黨，就應該有更多的人站出來支持鄧子恢。但凡中共多一點真正產業工人或知識分子，就應該有更多的人站出來支持周恩來陳雲等反冒進。但是，中共基本是一個“社會邊緣分子”組成的“造反黨”，不是一個由老實巴交工人農民組成的黨，  所以黨內比較務實派一直成不了主流。“冒險博命以求翻身（或飛黃騰達）的精神占了上風。

這也難怪，沒有這種”邊緣人“的拼命精神，共產黨也許不能成功。因為”邊緣人“基本與社會生產無關，”幻想“才能轉變為種種”左傾“狂熱。

共產黨的成功，和中國下層”造反傳統“有極大關係。 中國共產黨成功之後，多次向把”中國革命“的模式推向全世界，但成果不大。所以，要理解中共的成功，必須深入中國歷史。

中國歷史上，新朝建立後一段時間，尚有能力為社會有才能者提供某種出路，所以幾乎沒有游離社會主流邊緣“的邊緣分子”， 即使新朝功臣被逼造反，也往往找不到足夠支持者。

而在王朝末年，資源緊張生存不易。很多無法好好務農的農民，無法通過科舉上升的文人，不能從事正當商業而被迫做非法生意的商販等等，在體制而無法升遷的小官僚，構成一個越來越大的”邊緣人”階層，而政府內部又太僵化，無法為不滿者提供改革運動的空間，“革命”的條件逐漸趨於成熟。

我前不久提到為什麼馬克思主義在諸多社會主義理論能脫穎而出的理由。馬克思主義在理論上“博大精深”，提供了一整套解釋社會不平的形而上學，所以馬克思主義能打動左翼知識分子的心靈，而通過知識分子影響社會。

清末正是一個盛產“邊緣人”的時代。而共產主義運動吸引了相當多的城市邊緣分子和鄉村邊緣分子。

中共也如此。中共領導極少為真正農民或工人，多半只是學生學徒，城市或農村的“邊緣分子”。但中共遠遠超越歷史上底層造反運動的是，它得到共產國際的支持，加侖將軍（後來的蘇聯元帥布留赫爾）對國民黨和共產黨新型軍隊功不可沒。中共情報部門有章有法，規則極嚴，效率相當高，雖然不能全部歸功蘇聯，但似乎也非放蕩不羈之毛澤東的手筆。

讀明史，我們常常可以問，為什麼當皇帝的是朱元璋而不是徐達周德興？讀太平天國史，我們可以問，為什麼洪秀全是天王？ 研究中共黨史，當然也可以問，為什麼是毛澤東？

我曾經問過一個問題， 為什麼毛澤東不願意親臨戰場，指揮大軍？ 國共內戰爆發後的西北，中共中央堅持和西北野戰軍分頭行動，最特別的是1947年7月29日，毛澤東親自起草了一份標有三個"A"字的加急絕密電報:"現陝北情況甚為困難,如陳庚、謝富治及劉伯承、鄧小平不能在兩個月以內以自己有效行動調動胡宗南軍一部”,"陝北不能支持”。

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因為毛後來的大部分麻煩起源於他幾乎沒有直接指揮過軍隊。雖然他“締造”了軍隊“，但他離不開高級將領做中介人。就這點，他比不上斯大林，金日成，朱元璋，劉邦等強人，那些人對軍隊掌控遠遠超過毛澤東。

另外一點令我疑惑的是1949年後他也不太親自掌管國家。朱元璋大權獨攬，廢除宰相，這意味每天要看公文，批公文，接見臣下。但毛似乎總要靠別人，靠高崗，靠總理，靠書記處，靠劉少奇。對公文，或洋洋數千言，談古論今，或只圈閱。毛的理念和朱頗有共同之處，但這點截然相反。

似乎毛澤東自己意識自己缺少精細管理下屬的能力，有意和下屬保持一段距離。但不參與每天具體管理，就有大權旁落的危險，所以毛有時常要敲打黨國大員，挑動他們之間的矛盾。

但政治生活中，悠閒有極高代價。也許，1966年毛已經無法在政治局，中央委員會和劉鄧正面開仗，必須藉助史無前例的”文化“革命才能達到劉鄧的緣故。從另外一方面，至少到那個時候，劉鄧尚為黨國忠臣，沒有任何藉助”陰謀“倒”毛“的計劃，也因此才這末容易被攻下。

但文革毛先手得勝，後手無法收場。 文革不斷取得”輝煌勝利“，但老也結束不了。所以毛無法清除周恩來，最後還要請鄧小平出來收拾爛攤子。最後連“宮廷政變”也制止不了。毛有很多“大構思”，但離開具體經辦的人，他的構思基本是“空中樓閣”。這大概是他的悲劇。

上述分析並不等於我否定毛澤東的才華。 毛澤東當然是個極有能力的人。 他比黨內大多領袖如朱德等更厚黑，更有痞氣，更能接近黨內最能打仗的那批人，更能接近士兵。他又比黨內的文人更懂中國歷史，能說會道，能把中國底層造反和馬克思主義捏在一起，創造出一套能打動黨內主流的理論。他不屑太過具體的工作，而更喜歡“戰略”構思。 從這點而言，他的確把來自五湖四海的共產黨捏在一起，把大老粗的軍人和城市年輕知識青年捏在一起，他的確把城市邊緣分子和鄉村邊緣分子結合在一起，從這個意義，他的確“拯救”了中國共產黨。

周恩來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特別對付城市各色名流遊刃自如。但周恩來也有缺陷，周恩來對“痞子”們的吸引力不足，周恩來極其精細，因為精細，周恩來從來不是一個思維能天馬行空的人物，周恩來從來不是個理論家。

劉少奇是蘇聯看好的理論家，劉少奇成功的領導了“白區”黨，但毛都無法親臨戰場，就更不用說劉了。

歐洲歷史上的君主常常親臨戰場，在刀山火海裡面捍衛王權。 古斯塔夫二世，腓特烈大帝，拿破崙在軍事史上均被稱作名將。但中國幾乎沒有這樣的君主，這樣的領袖。

如果中共願意，當然可以把毛澤東看成是他們的大英雄。但如上面分析的結果，毛是個凡人，毛自己的弱點導致他自己一系列失敗，也導致共產黨一系列失敗。只要共產黨還把毛當成神，共產黨就無法從毛澤東遺產中走出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