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开会记 吾 丁 1,700万人是个什么概念? 大概来说相当于4个新西兰,3个瑞典或以色列,跟澳大利亚的人口数相去不远。 有一群中国人,当年还是中学生,被赶到广阔天地里去一颗红心献给党,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他们的总数大概是1,700万人。 当年很多官制印刷品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个叫作伟大领袖的人的头颅,人头下方,作为美术装饰,有半圈向阳花围绕着领袖的大脑袋。按照一般的解释,领袖是太阳,跟着太阳转悠的,不就是向阳花喽。 这些向阳花们本来还在学校里念书,初中生准备高考中,高中的准备考大学。突然有一天,官制印刷品的最高指示来了,说要上山下乡。学校就关门了。大学也不用考了----大学的老师们都到乡下割草积肥拾麦穗去了,你还考啥大学啊。再者说,读了大学也没用,太阳说了:李时珍就没有上过大学么。靠,你还能比李时珍牛鼻么。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听上去很美,但是他们既不是青年,更没有系统的知识。他们还是一群孩子。 光阴荏苒月转星移,一辈子就在穷山恶水中混过去了。蓦然回首,才发现"青春献给党,老来没人养;去找子女借,子女已下岗"。 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问题是他们没招谁没惹谁,凭什么啊?农村妇女秋菊同志还要个说法呢,何况我当年是堂堂复兴中学的学生。本来好好地念书,能考上交大当然最好,考不上大学我就找个职业养家糊口,愿意呆在上海我就呆在上海,不愿意我可以去外地流浪,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们为什么把我们集中起来塞进火车拉到了新疆,让我在阿勒泰呆了一辈子。这都是哪儿挨哪儿。 请给个说法,请给个解释。这到底是为啥? 对多数人来说,时间像潮水,能冲走一切。加上官制印刷品几十年来一直不让这些人去讨说法,同时一厢情愿地宣传祖国变得越来越美好,不可否认,这1,700万人当中的一部分人,也已经淡忘了当年的苦楚和悲情,"过去的就算了吧"。但是也有人不这样,不用说得那么高尚,什么对历史的反思啊,对民族前途的负责啊,什么什么狗屁。那都用不着,赔偿姑且不论,起码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一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明白了为什么,才有可能避免类似的革命行动再来一次。可是民族们一次也没问过,偶尔有人问一问还被说成不合时尚,给党添乱。----坏了,又把话说到高度上去了。 可是的确有人想问。至今住在阿勒泰一幢摇摇欲坠的居民楼里的张先生就想问。而且付诸实践,自费奔波,多方联系当年的战友们,准备召开一次大型的集会来讨个说法,问个为什么。 故事的展开很有意思。按照贵党的规定,召开100个人以上的集会,必须持有"有关部门"的许可证,而且还必须有一个"牵头部门"来负责。这两个部门么,当然都是贵党的部门喽斯密达。目的很明显!为了保持和谐,保证我党不出乱子。100个人开个会,哪怕来的都是混账王八蛋,贵党在瞬间调集200个警察2个夹一个,全部夹走也来得及。1,000个人来开会,难度就会大一些喽哈姆尼达。你明白了没有啊。 所以,你从一开始筹划集会,就已经先验性地不可避免地掉进了一个贵党为你安排的轨道里去了,你想离开这个轨道,那就是说你是违法的斯密达,那把你立刻夹走就是名正言顺地哈姆尼达喽。 比如你在新疆开这么个会吧,你最好找本地最高的贵党宣传机构,亚的斯亚贝巴日报的总编,跟他说明来意,我要开个会回忆一下这么多年来猪狗一样的生活顺便讨个说法。总编哈哈一笑,请喝茶请喝茶啊!心说小样儿,我抽屉里贵党的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这类狗屁会绝对不允许开。你来请我当"牵头部门"不是肉包子来打狗么,你还不知道呢吧。 你必须先跑100趟编辑部。慢慢地你就发现,你自己的想法随着你跑的次数在改变呢!嘿,起先的那股劲头儿慢慢地越来越弱,越来越跟着总编的方针走去了。而总编呢,还是那么和蔼那么亲切,强调他们也有困难,有政策,我们一定尽量帮助你们,但是还要看到主流,要共建和谐社会,要创极地屁,明天会更好,we are the world啊,哈姆尼达。 到最后,就在你绝望之际!总编突然同意了,这次会议一定要开而且要开好!而且宽容的总编只有一个条件,一个而已!那就是会议的主题是不是要这样子改一改...... 你已经精疲力竭啦,改就改吧都听你的...... 这时第二个问题来了,别忘了你们是一帮穷碧啊,开这么个大型集会,需要多少资金你晓得伐?20万对这帮穷碧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怎么办呢,这时你甚至要反过来去向总编求助----总编的路子多啊。总编于是告诉你去找哪家企业拉个赞助。企业的大老板能不给亚的斯亚贝巴日报的总编面子么,一口答应,20万小意思喽!明天来吧,你这个创意实在好,明天来聚一聚,边吃边谈,顺便把会议的议程讨论一下子喽。 第二天你就去了,进了金碧辉煌的餐厅你才发现,来宾你基本不认识,都是来跟你讨论如何把这次会议开好这么个主题的。总编当然也来了斯密达。 你发现,来宾中有一个"有着共同上山下乡背景和经历的"戴着金丝大黑框眼镜的操着一口广东口音普通话的嘴唇右下角有一颗大黑痦子黑痦子里长出一根很长的毛毛的老板似的人物,据说是香港爱国知识青年联合会的会长。他也欣然表示自己很有兴趣参加这次集会,因为这次集会很重要,很有意义,大家一定要畅所欲言,一定要深情地回忆我们的青春岁月,一定要看到我们伟大祖国在翻蹄亮掌地日新月异,一定要感谢我们伟大的党把我们的民族带入深渊以后又成功地带着我们从深渊里爬了出来他们容易么他们斯密达...... 这时候你有点心灰意冷了:拉几巴倒吧,这还开个什么劲儿啊。 这时你又发现,你想放弃已经太晚了,这个会还非开不可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那么多人都惊动了,就有了利益关系。这次会议一定要开,但是基本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最后,"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60周年纪念大会"如期召开。会上,当年与周总理在石河子农场里合影的青年也来了,情真意切地回忆起了敬爱的周总理;香港爱国知识青年联合会的会长当然要作重要讲话的喽,他一边推着金丝边的大黑框眼镜,一边模仿着总书记讲话的神态,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共和党就没有新西兰。 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哈斯密大,一次胜利的大会哈斯密大。会议结束以后,各地的自费来宾们欢聚一堂,抚今追昔,深知书到用时方恨少;畅谈理想,乃叹话不投机半句多。 夜深了,老张从豪华餐厅走出来,抬头看了看满天灿烂的星斗,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记者紧追上来:张老师张老师,作为会议的发起人,能不能请您谈谈这次会议的意义和您的感想? 老张回头望了记者一眼:巴斯车站在那儿哈姆尼达? 2011/4/9 横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