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西方領導人概念中的左派和右派，與中國網民所普遍認可的左派右派，有什麼不同嗎？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恰巧前兩天看到一個法國官方製作的宣傳片，法國當紅總統馬克龍在影片裡講解了什麼是左派和右派。這兩天他正忙着接待貴客中國主席習近平，看點也會很多。

可以比較肯定地說，幾乎每一個網絡上的中文寫手，任其多麼傑出，也無法用幾句話解釋清楚，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這和他的水平無關，主要原因在於，這兩個概念本身就是葫蘆官判葫蘆案，是政客用來忽悠人的，壓根兒沒想讓你搞清楚。網上幾乎所有爭辯雙方，想要攻擊對手，最趁手的武器，假如不是石頭木棍，便是“極左”或“極右”了。管它左派右派是什麼意思，只要加上個“極”，就是壞人，就要打倒。這是很有趣的現象。

左右派最初源自於法國大革命。當時來自第三階級的共和派議員坐在國民議會主席的左側，而貴族階級、第二階級的成員則坐在右側。從那以後，議員把坐在右側，支持舊制度的保王黨稱為右翼。這個根據自己政治立場而分坐大會主席左右席位的傳統延續到了今日。

不過，這兩個詞穿越歐洲大陸傳到中國，內涵變得大相徑庭。在中國革命大背景下，左派成了積極分子，革命中堅，代表上進和進步；右派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一直代表着頑固保守反動，是封建勢力和資本主義的代言人，革命的絆腳石。中文詞典里有反右運動，卻沒有反左運動。幾乎毀滅整個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的“文化大革命”，最大的罪名不過是受“左傾”影響，過激了一點，只消矯正一下就好了，再多來幾次也無妨。而受“右傾”影響又會怎麼樣？對不起，不整死也叫你脫三層皮。有關整個事實，全體中國知識精英諱莫如深，一個字都不敢妄議。自然，什麼都不知道的中國人，全體懵懵懂懂。想想看，就這麼個“自由”的學術環境，還幻想跟別人在AI領域競爭？不再來一次文革，就是萬幸了。

19世紀末期，法國政治光譜可分為極左翼（社會主義者和激進派）、中間偏左（自由派共和黨人）、中間派（溫和派、保守派共和黨人）、中間偏右（君主立憲支持者、奧爾良派、保守派共和黨人、波拿巴主義者）和極右翼（保皇派和正統派）。時至今日，情況還是這樣的嗎？不妨來看看馬克龍的觀點。

短片中的法國總統，站在課堂講台上，面對一圈興奮舉手的小學生。其中一名男孩給馬克龍出難題，要求他在一分鐘之內，講清楚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這位當紅總統果然名不虛傳，他當即讓學生掐好秒表，開始計時，同時在黑板的上方寫下法語“左派”和“右派”的字樣，隨後又在左派下方寫了“平等”，右派下方寫了“自由”。按照馬總統的解釋，左派的訴求主要是平等，右派的訴求主要是自由。而法國的建國宗旨正是這六個字：自由，平等，博愛。所以，他的結論是，如想要治理好法國，既要平等，又要自由；既要左派，又要右派。剛好一分鐘，答卷圓滿完成。

法國總統的答卷大致及格，但僅限於回答小學生的提問。因為他沒有從根本上講清楚左右之爭的實質是什麼，也無法回答在左右搏擊下，世界最合適的走向是什麼。今天在這篇短文里，我不勝冒昧，試圖在解決這個疑難上，撕開一個小缺口。

從人類歷史上看，幾乎所有社會形態下的主體社會心理，都是追求平等。因為人一生下來，就處於不平等狀態。儘管有充分的理論證明，人和人之間在權利和法律上是平等的，但由於遺傳和傳統因素，在現實中要想體現這種平等，極其困難。稍稍了解一下當今日益加劇的貧富差距就知道了。

中國傳統文化，總體上是一種講求平等的文化。比如追求大同社會，講究天下為公。別誤以為天下為公是孫國父創造的，古代帝王的朝堂匾額上，四個字早已掛了千百年。孫只不過在模仿帝王而已。所以，不患寡，患不均這種觀念，深入中國人的人心。可惜這種強烈持久的觀念，並沒有促成這塊土地上的平等哪怕進步一分。道理在哪裡？幾乎沒有人想過。

道理很簡單。因為平等這種東西，屬於向外追求，不像是自由那樣向內追求。自由不需要客觀先決條件，每個人都有可能創造，通過努力達到某種自由境界。平等就不可能。很多人非常優秀，非常努力，奮鬥一輩子，以為自己已經盡力了，但是沒有用。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還是有比你更優秀的更富有的人在，讓你仰視，感到自己地位不如。怎麼辦？最簡潔的辦法，把他做掉！這可別怪我說話口無遮攔，歷史和現實，天天在發生着這種事情。古有父子兄弟相弒，今有政變爭霸戰爭。據說清華朱令案將重新審理，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去跟蹤一下。

從歷史經驗看，凡是平等追求占比重大的年代，當然也是不平等加劇的年代，都是造反時代。陳勝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毛澤東也說過“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不過他們是佼佼者，真攪得天翻地覆，把大業做成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或權力，把高於自己一頭的那個傢伙做掉，以看來不分高下。那怎麼辦？只好寄託於強權。

如果在這裡，我說平等追求理念鼓勵強權，一定會有人認為我在發高熱。不是的，一般人只從表面看事物，但事物的演變邏輯，表面上看不到的，都深藏在內核里。各朝老百姓希望皇帝殺掉豪強惡霸，今朝老百姓希望黨中央清除腐敗貪官，深處的邏輯都一樣的。歷史邏輯一直這樣演繹着：強力壓迫之下不平等加劇-物極必反強力反轉不平等-新的強力加深新的不平等-追求平等寄託於強力-強力壓迫之下不平等加劇……

無論帝王，革命黨，或者深層政府，他們所做的事情都類似，即，用平等誘餌忽悠你，讓你服從和跪拜，把所有的權力轉移給他，你自己則用克制忍讓和犧牲，來換取將來不知道哪一天降臨的平等幸福。而這三者中，事情做得最不絕的，反倒是帝王。因為除了開國皇帝（那跟革命者差不多），其餘非豪門出身的都白手起家，對權力和資源更加貪婪，掠奪更無節制，貧富差距更劇。

別的不說了，比較一下2024美國大選候選人。拜登這輩子都沒有經營過什麼企業，他所有的財源都來自於權力，還與跟他相似的一類勾結起來獲取權力。川普吃相雖難看，不過錢多，他對別人口袋裡的東西，倒不怎麼垂涎三尺。我估摸大量追求平等的美國選民會去投票拜登，蔑視川普。而追求自由的選民會去投票川普，蔑視拜登。不是嗎？拜登是左派，川普是右派。左派講平等，右派講自由。還有人形容川普是希特勒一樣的極右。這我早先已經分析過了，希特勒是極左，不是極右。

有人一定會指，我把平等的含義理解錯了。平等特指人們在社會、政治、經濟、法律等方面享有的待遇相等，不是身份地位平等。當然，我也試圖這樣去理解過，但事實上兩者很難從中割斷。設想如果有一種公平的手段，可以排除所有外在因素，在一個貴族與一個農奴之間實現實質而不是存在的平等，顯然想多了。據說托爾斯泰在晚年的時候，曾試圖做過。即便做成，也只一例例外而已，何況他失敗了。

法治的確有一定作用，但實行起來需要強制。強制則需要專政工具，專政即強權。看，轉一圈又回來了。各位看看美國大選中的法治，法官檢察官竟毫無顧忌地為政治服務，濫用司法手段，讓人看了心寒，不由對法治喪失信心。

自由與平等不同。自由從來都不給某一特定階層以任何許諾，保證你將來翻身做主人。她只給那些願意努力的人以無限的可能與機會。自由打開了巨大地球監獄所有的門窗與通道，讓每一個身份地位相差懸殊的人，儘量地不受制約和干擾，自己去探究嘗試和糾錯，找到最適合自己發展的坦途。就這樣，自由在人的思想和精神層面，實現了完全的平等。

2024-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