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美国后,从最初的听不顺英语、吃不惯汉堡,到现在的过不上春节、找不到正宗中餐时,心里就会默默地以“身在他乡为异客”作借口聊以自慰,心中的低幽和不快就随之云消雾散。但是最近几次回国,却让我东西不辨,主客不分,不禁自问:身在何处为异客? 兴冲冲地回家去,久别重逢的激动过后,人家那探究的眼光往我身上一打量,再加一句“这衣服,美国买的?”,便让我浑身不自在。在美国,虽说自己不崇尚名牌,但是挑选衣服还是挺精心的,再加上身材保持得不错,还不时能听到别人的好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美国穿得很合适的衣服,一到国内,全变得那么不合时宜。后来才发现,国内时装之风一阵追一阵,无论春夏或秋冬,只要是流行的,满大街上的人,穿的差不多都是那风格。你的服饰与此不合,将立刻被淘汰出局。 难怪我那些从美国穿回去的衣服,被戏称为“外星服” 。据我观察,在冬季,我周围的大多女性,至少每人有5件长短颜色各异的羽绒衣或呢子服,几双高、中、矮帮的靴子,再配上五花八门的围巾,真是一天一个样,天天花一样。 一天去参加同学聚会,一进去就发现,女同学们个个争奇斗艳。有的头发烫成小碎花,如菊花般绽放;有的卷成大波浪,优雅地披落;有的穿着短裙配着高靴;有的长线衣外套小马甲;有的羊毛衫上戴一个靓挂件;有的单色线衫外围一条花围巾……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清汤挂面、素面朝天的,正庆幸还有自己的同类项,却听说她刚刚走出离婚的阴霾。可能是看在我当过班头的份,老同学对我还是非常热情友好,但是他们是否也会在心里嘀咕,这个“美国佬”是否也正遭遇着些什么难事 ――比如感情或是经济危机?感觉不好,就给在美国的先生打电话诉说。他倒是爽快:花几千块钱,买几件流行的衣服,不就一下子把自己打扮起来了?可是揣着钱,满街的大小店铺,不知往哪家进;进了又不知如何砍价;砍了价,又怕被宰,唉,想改头换面还不是那么容易呢! 别的事就更难了。自认还算伶牙俐齿的我,到了同学聚会的餐桌上,却不会说各种短信笑话,不知道如何潇洒地祝酒,不知道如何偷偷地将酒洒掉,甚至不知该何时抢着把帐付掉……看着朋友们风趣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挡地应付着各种调侃,我自叹自己在这种场合下的功能,几近瘫痪。 吃饱喝足以后,少不了要去歌厅,那又是我的致命地。本来就不善歌舞的我,在美国呆了几年,就更不可救药了。除了几盘老歌碟外,我几乎不会什么新曲。老同学们,各个引吭高歌,国语粤语,悠扬顿挫,你方唱罢我登场, 好不热闹。可怜我,对他们的献歌,不但不熟,还得跟着字幕读歌词,枉费一番好意。 茶室里,亲亲切切地坐下,一件件往事,把大家带回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月,可是后来的日子呢,大家都很知趣地避而不谈。即使想谈,又有多少共同的话题呢?有关工作事业,有关家庭孩子,有关挣钱投资,有关娱乐消遣,有关品牌档次,有关兴趣修养?环境的不同,经历的不同,习惯的不同,结果肯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难以再现心有灵犀的共鸣。 坐到出租车上,出于习惯和本能,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安全带。司机立即投来轻蔑的一瞥,恨不能随口补上一句“乡下人”;看着车在大路上横冲直撞,不禁请求司机慢点开。他扔过来一句:“我天天开车,还不知道怎么开?”逼得我差一点连淑女都当不成,敢情在他眼里,我连车都没见过呢。后来可能是听到儿子跟我说英语,他又笑着说:“美国回来的?别见怪,我们这里,胆大的吓死胆小的,不怕死的吓死胆大的。”我只得委曲求全地央求:“这一趟,咱就当胆小的,行吗?”――不要说自己开车,就是连坐车,也吓得胆战心惊。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烟味,灰蒙雾罩的天空,出门前“管好背包,牵住孩子”的忠告,以及第二天就会开始的嗓子沙哑,手心脚背出现的小疹子,都让我觉得在自己的国土上,反倒不知不觉地成了不折不扣的“他乡异客”,就如我在美国的穿着已很难被国内人接受一样,国内的不少东西也已很难让我适应和习惯了。回到美国后反倒驾轻就熟,顿时轻松自在起来。 一直抱怨在美国,简单的人际,单调的生活,让自己变成了一条只会蠕动的毛毛虫。现在发现,回国后,自己连条毛毛虫都不如,简直就是一个蛹,十多年织就的那个茧,虽然不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屏障,让自己与外面的精彩世界有了隔阂。有人戏谑: 在国内是“好脏好乱好热闹”,而在美国是“好山好水好无聊”,这话真有几分贴切。若是海归,或是回国长久居住,我相信自己也许会抖抖蹦蹦,最终破茧而出,但是目前尚无如此打算,那就暂且学学当年的李后主偏安江南,沉醉于“直把杭州作汴州”的逍遥,蜗居北美,“且把他乡作家乡”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