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公司紅火時，在我們這裡造了兩棟大樓，一座的頂部看起來如巨大的轉盤，另一棟則拱如蒼穹，從上到下清一色的玻璃，氣勢非凡。但是大樓剛造好，公司就開始滑坡，沒多久，其中一棟就被清空出賣了，只剩下我們現有的這一棟，由前面的新樓和後面的老樓組成。這幾天我們新樓一側的辦公室門前又擺上了一堆紙箱子，因為公司為節省開支，決定讓我們搬到舊樓里去，空出新樓的一半來，上市招租，即使租不出去，也可以切斷煤氣水電，減少日常開銷。據說另一邊也將在半年後清出，所有人員設施全部塞進老樓。若是地方不夠，就先裁去超出人員——“削足適履”已不再是個笑話。公司上下“捉襟見肘顯慘狀，精打細算度難關”。更有甚的是最近中層人員調動頻繁，預示着新一輪的大裁員又將到來。看着走道里桌椅橫陳、紙箱堆積，回想自己來公司的這十幾年，親歷了它的輝煌、滑坡和敗落，心裡不禁感慨良多。

我雖然出國較晚，但是畢業時倒是碰上了好時光。那時計算機專業如日中天，應着.com的騰飛而炙手可熱。IT大公司的業績打着滾兒往上漲，小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畢業那年，很多公司排着隊到系裡來做宣傳，時不時在會議室里擺“pizza”宴，我們這些“驕子”們一邊填着肚子，一邊受着激動人心的鼓舞，一邊揣摩着求職意向，心底里的那份希望，被扇得撲哧哧地直冒火苗。有的公司直接來系裡面試，過篩後再去on-site。拖着旅行箱，我們這些“IT後備軍”們也提前沾上了喜氣：來去乘的是飛機，接送的是豪華車，住的是星級飯店，吃的是高檔餐館——美好的未來觸手可及。來美那麼多年，就是從出去面試那時開始，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成了這個社會的一份子。

手裡攥着幾份聘書，權衡再三，最終選定了這個公司。報到後就是三個月的脫產培訓。雖然名目繁多的課程聽得我雲裡霧裡，但是卻沒有考試測驗的壓力，一幫新結識的同事，吃了東家換西家，把附近的餐館一網打盡。用我老闆的話說就是“把它當假期來過吧，以後就不會再有這麼清閒的日子了！” 記得那時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公司的股票價格。看着那一路扶搖直上的數字，我們這些“新媳婦”們都深感自己選對了婆家。

我們小組在第二年的五月份就完成了一百個項目，相當於往年全年的工作量，為此還被賞了一頓免費午餐和一個下午的遊輪活動。公司里的新人不斷湧進，五棟大樓里人滿為患；主樓後的停車場，擴了兩三倍，上下班高峰時，有專門的shuttle bus繞圈轉；餐廳里排長隊買午餐，courtyard里熱鬧非凡，我們一起吃午餐的老中成群結隊；年中歲末開會，都要去外面大賓館租用場所，吃飯之外還有小恩小惠；Stockroom里，從背包桌椅到辦公用品應有盡有，只要亮亮名牌簽個字就走；服務年數長的，據說401k早就上了百萬，夫妻倆的獎金加起來可以買輛高檔車……

可是不曾想，世道變得那麼快，才短短幾年功夫，公司就從天上掉到地下，股票從80多刀一路降至幾塊，最低時只有幾毛！接連不斷的裁人更是成了每個人的夢魘，雇員從十多萬銳減到現在的三萬；我們這裡的五棟大樓只剩下一棟，很快還要並為半棟；再看看後面的停車場，空曠得像個飛機場；On-site的銀行早就撤走了，stockroom更是不知去向，連辦公用的鉛筆本子都是我們自個兒的家產。每次大小頭目召開會議，說的無非都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裁員是迫不得已的，何時到頭是不可預測的”這類，不聽也罷。經濟低迷，與我們公司類似命運的不計勝數，看來任何事物都是一樣的，幾度繁華幾度衰，興衰成敗轉頭空。我們個中之人，難免沉浮上下，隨之動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自己能掌控的那小部分，無論世事如何，保持內心的寧靜，乃是以不變應萬變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