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頑皮、懵懂的日子,總是要結束的。 我七歲了,到了入學的年齡。當時學校是春季入學和升級。八月的一天,村裡的“幼稚班”,就是現在稱為“學前班”的兩名女老師來我家登記。我知道她們是幼稚班的老師,看見她們從另一個小夥伴家裡出來,手裡拿着花名冊,就要到我家裡來。我已經野慣了,不想去學校被關着,雖然哥哥已經上學了,我對學校還是不了解,本能地對學校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排斥。趕緊跑回家,把大門關起來,不讓她們進來。 她們來到我家門前,推不開門,就敲木門上的鐵環。我藏在門後面不出聲。母親在家裡聽到敲門聲,過來開門。看見我躲在門後,就說:“小宏,你咋不開門,看是誰?”我靠在門上,不讓母親開。 母親將我拉開,打開大門,知道是幼稚班的老師前來登記。就請她們進來。我看着老師進來,猛地往地上一滾,號啕大哭,嘴裡還罵人。就想讓老師們知道:我不想去上學! 母親尷尬地與老師交談,報上我的姓名、出生年月日,並指着仍在地上躺着的我對老師說:“你們看看,這麼不懂事,不上學咋行?” 父母希望我接受教育,多識字,會算數,只是為以後能走正道,做一個能養家糊口的木匠。 沒有辦法,九月一號開學,我終於還是搬着父親做的小板凳和小桌子,挎着母親早就用一塊塊做衣服剩餘的花布頭縫織的書包,被父親送到學校。開始了我的啟蒙教育。小姑姑和哥哥分別是六年級和三年級。自此以後,每天上學時就由他們領着一起去。 西下村學校就在外祖母家對面,有一個高大的磚砌的校門,拱形的門框上面有一塊長方形的白石灰牆皮,上書紅色的“西下村學校”幾個大字,還是外祖父的筆跡。學生上學、放學必須走學校大門。進了校門,一條寬闊的磚鋪的大路通向最裡面的禮堂。禮堂前、後面栽有鈸花和樹木。禮堂大門和校門相對,是校長辦公的地方。大路兩邊從大門到禮堂依次排列的是:學生試驗田,四排教室、老師休息室和辦公室,接着左邊是簡易食堂,右邊是學生宿舍。食堂旁邊有一小門,通向操場和大戲台。 當時的西下村學校有幼稚班、小學和初中,一年級一個班。曾經有一段時間,還設有高中,學生宿舍和食堂是為鄰村來的高中學生用的。小學基本上每班只有一位老師,語文、算術、寫作、寫毛筆字、體育全包辦。全校只有一位音樂老師,輪流教每年級學唱歌。音樂老師自己用手風琴伴奏,印象最深的歌:有《學習雷鋒好榜樣》,《學習大寨趕大寨》等。 校長是公社派來的,還有一、兩位老師是公辦老師,他們吃飯由有學生的家裡輪流送飯,或去學生家吃飯。吃飯後按規定給糧票和錢。村里人對老師都很尊敬,輪到為校長送飯時,都特意為他們單獨做好吃的,打發孩子提着藍子送飯。放學時再帶回來藍子和糧票。 學校每45分鐘一堂課,課間休息15分鐘,專門有人敲鐘。“當”的一下一下地敲,是上課,“噹噹”是下課,“噹噹當”是放學。幼稚班的作息時間也是“一天三晌”,早上、中午上課,下午玩。早、中、晚飯回家吃。 幼稚班被安排在距其它年級較遠的戲台上上課。這樣幼稚班的二十多個新學生無論多吵鬧,都不會影響其它班級上課。待天氣轉冷,新學生也慢慢適應和被馴服,再搬到正規的教室里上課。 每個教室里有一個磚砌的講台,講台擺一張桌子,上有一個教鞭棍,可用來指着黑板上的字,也可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學生。一盒粉筆,和黑板擦。前、後牆上有黑板,是用白石灰砌在牆的中間位置,再塗一層黑色的油漆,有三米多長,一米多寬。低年級教室的桌椅板凳都是自家的。擺列成一排排,學生按高低個安排座位。 教室里的窗戶都沒有玻璃,用白紙糊又貴又不結實,風一吹,或下雨、下雪很容易破。學校就用白色塑料薄膜釘在窗戶上擋風擋雨雪禦寒。冬天裡,每個教室的中間都有一個泥磚砌的火爐,一根洋鐵皮管將煙霧抽出教室,火爐旁邊堆着煤塊。學生輪流值班照看火爐,掏爐灰,打掃教室。早上上學後先升火,教室里烏煙瘴氣,等煙散盡,才可以上課。晚上放學前如忘記添煤,火爐就會熄滅,第二天又要重新生火。 每天下午四點多鐘是全校的課外活動時間,除值班打掃衛生的,其他學生都來到操場玩,亂鬨鬨的很熱鬧。操場地方大,有一個籃球場,位於平整、光滑、結實的地面,白石灰劃的界線已經變的斷斷續續,籃板上也只有框沒有網。幾張水泥和磚塊做的乒乓球桌。靠牆角有幾個單槓和沙坑。有一個平常很少開的小門,小門外面就是深水井和池塘。 男孩子玩乒乓球,籃球或坐在地上“抓子兒”。女生也有“抓子兒”的,更多的是跳繩,踢鍵子。我的個頭矮,籃球搶不過別人,“抓子兒”最拿手。 “抓子兒”是一種用小磚塊、小石子或杏核來玩的遊戲,至少三顆“子兒”,多的有上百顆。雙手一把掬起,往空中一拋,右手背接着一些,再一拋,從空中抓出一顆,以這一顆為“引子兒”。“引子兒”拋向空中,用手抓早已看好的地上餘下的奇數顆“子兒”,至少要三顆,等拋出的“引子兒”落下,一起接着。然後留下三顆,其餘為所贏得的“子兒”。再用留下的三顆,拋向空中,用手背接着,再拋,出一顆接着做“引子兒”。如此順序,直到某一步失敗或犯規。兩人或多人輪換,抓取多者為贏。功夫高者,一手抓取最多達9顆石子兒,拋出的“引子兒”有一人多高。多年後,我向女兒露這一手“功夫”時,仍出手不凡。雖然女兒對我的“土遊戲”不屑一顧,但對我靈巧的雙手也很佩服。 傍晚六點敲鐘,學生在本班教室前集合,由班長喊口號,一路唱着歌,排隊放學回家。幼稚班、低年級先走。到達大門後,分成以不同生產隊為單位的小分隊伍,繼續排成一行。到誰家門口,誰離隊。 說也奇怪,自從入了學校,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從不遲到早退。有時候母親早上稍微晚一點叫醒我,我怕遲到,都會很着急,甚至發脾氣,讓母親也很小心謹慎。學校老師的話就是聖旨,一句比母親說十句都管用。在學校里,絕對是好學生;回到家裡,又是另一個面孔,該淘氣還淘氣,該發脾氣發脾氣。每次放寒、暑假,母親最傷腦筋,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也不知老師把你放回來幹什麼?還不趕緊開學,把你關在籠里!” 幼稚班的樊老師,是我進學校的第一個老師,她就是來我家登記入學的其中一位。她是個高個兒的姑娘,我已記不清她長的樣子。有一天,樊老師把我叫到戲台邊上問:“那天,我去你家登記,你為什麼在地上打滾罵人?”羞的我滿臉通紅,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只教了我半年,就被推薦上了大學,去省城太原讀書。除有一年回家過年,見過她的背影后,再沒有她的消息。 她先教我們學寫阿拉伯數字1,2,3 直到100。再教念b,p,m,f ,d,t,n,l 等漢語拼音字母。還有拍手歌等遊戲。我學的很快。不久就能默寫1到100和所有的漢語拼音字母。 升上一年級,我遇上人生中最重要的的一位老師——薛老師。薛老師年約40,比我父母大幾歲。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是她教。她夫妻原來都在縣城教書,因為成分不好,被人批評有資產階級作風,離職回村教書。村里大人都說她學問高,書教的好,是個好老師。 我一上學,每次考試都是班上第一名,薛老師自然很是喜歡,讓我擔任學習委員,管課堂紀律。如果她有事出去,我會象老師一樣,在教室里巡視,看誰不認真寫作業,搞小動作,然後記下來報告老師。每個班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上課不是愛說話,就是打磕睡,或着做小動作,或者左顧右盼。老師講什麼,一點也聽不進去,可教室外面有任何動靜,機靈的很,總是伸着脖子看窗戶外,豎着耳朵聽。老師前腳離開教室,他們就開始蠢蠢欲動。一、二年級的學生還不知道記仇,我說他們,還比較聽話。到三年級時,如果我再報告老師,有的同學就開始威脅我,罵我或報復我。 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們罵我“地主富農”。我回家告訴母親,母親說:“你跟他們一樣,也是紅旗下生,紅旗下長大,不用怕他們!”。因此,有時小老師也不好當。 那時候,用來寫字的白紙,我們稱“粉臉紙”很奇缺。據說都被用來寫大字報,縣城的街上貼滿大字報,而村裡的供銷社根本買不到。老師布置作業時,動不動就是生字、詞寫十遍,二十遍。我們為節約用紙,就比看誰的字寫得小,一頁32開白紙上誰寫的字數多,誰厲害。我曾經數過的最高紀錄超過1000字。沒有白紙,生產隊裡裝水泥或肥料的薄牛皮紙,也用來寫字。鉛筆都用到短的手都拿不住才不用,將剩下的一小段劈開,裝在圓規上接着用。 可作業本用牛皮紙就不好看。薛老師利用老同事的關係,從造紙廠批發一些在生產過程中報廢的邊角紙張,買回來後,我們學生自己裁剪整齊,裝訂後,便宜賣給學生當作業本和考試卷。 我自小就非常愛惜課本,每學期新課本發下來,首先讓媽媽幫我包上牛皮紙書皮,寫上名字。一學期結束,課本仍然乾乾淨淨,平平整整。幾乎沒有在課本上寫字、畫畫或者用蠟筆塗顏色。而有的同學,沒有幾天,課本就被揉成一團,或被撕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