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格里拉接待我們的當地導遊名叫卓瑪。初次見面,看長相、着裝,聽聲音,完全看不出她是個藏族姑娘。 二十歲上下,個頭不高,苗條清瘦的身材,白淨臉龐,頭髮系成馬尾巴,上別一枚氂牛角雕琢的精緻髮夾,毛衣牛仔褲打扮。活潑開朗,說一口純正的普通話,不時地還透出一絲京味兒。有如此可愛的姑娘作伴,觸目曠遠綿渺、變幻莫測的高原景致;去納帕海騎馬,碧塔海遠足,松贊林寺祈福,請喇嘛開光,去藏醫院尋醫問藥,一路的長途跋涉,一點兒也不覺寂寞。 大家不怎麼關注卓瑪的講解,反而是她的藏族背景和生活經歷。 卓瑪告訴我們她在昆明上的旅遊學校,所以能說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而在家裡和父母說藏語。 我們故意說不相信她是藏族,她說:明天我穿一身兒我的藏族服裝,給你們看。一臉豪爽的樣子,既有高原姑娘的豪情,又不失女兒嫵媚的本色。 說起她的漢族同學,她說,有不少漢族朋友都很好,就是不豪爽,有時侯比較小氣。比如說,大家一起上街吃飯,漢族姑娘付錢要分攤,而她們藏族不會計較。 香格里拉縣海拔比較高,初來乍到,我感覺呼吸有些吃力和輕微的頭疼,秋季的夜晚也比較涼。清晨,賓館後面的小河還看到結冰,中午太陽出來後才比較暖和。因為海拔高,吃的東西比較難煮,水雖然燒開了,但溫度不夠,肉不容易煮熟,米飯也較磕牙。為防備缺氧,在去碧塔海時我還特地購買了一隻大大的氧氣袋備用。 在香格里拉,我們的一項活動是夜裡去一家藏族牧民家裡作客。這裡的藏族牧民白天放牧,有的人家晚上還負責接待外地的旅行團,安排遊客體驗藏族生活。香格里拉地廣人稀,藏族牧民家裡都比較大,看起來也很富裕。每家的房子都很寬很高,磚木或石木結構,外牆漆成紅色和白色。各家之間距離較遠,在空曠的高原山坡上與隨處可見、五彩繽紛的風馬旗相得益彰。 卓瑪說:藏族牧民家的正中間是客廳,四周環繞着幾間臥式,客廳中間豎立一根圓木柱子,全家人的生活起居都圍繞着這根柱子,柱子越粗,表示這家越富裕。柱子下面生着火爐,做飯、熱酒、熱酥油茶。煙把柱子熏的油光發亮。來自北京和上海的兩批遊客當晚在此相遇,大夥在導遊和藏民的熱情招呼下,幾十個人圍坐在客廳邊上的長桌旁,唱歌、跳舞、喝酥油茶,接受藏族主人敬獻的哈達,其樂融融。 早上離開香格里拉縣城,驅車前往虎跳峽和長江第一灣。本來有另一位“地陪”將帶領我們。不料,旅行社沒有安排交接好,臨時沒有導遊,只好又派卓瑪與我們一起前行。 翻過松柏茂密、山路背陰處已有積雪的群山,來到虎跳峽鎮,已是中午時分。 沿金沙江的一條支流 —— 沖江河 —— 而建的虎跳峽鎮,不大,只有一條長街。長街的一邊是高聳入雲的群山,另一邊是湍急的沖江河。遠遠朝空中望去,可以看見位於德欽縣境內的滇藏交界處的梅里雪山,白雪覆蓋、雲霧繚繞的雲南第一高峰——卡瓦格博峰,在陽光下閃着金色的光芒。街上着顏色鮮艷的服裝和頭飾的不同少數民族同胞,來來往往。趕集的、擺攤的,熱鬧異常。我既不大清楚他們屬於什麼民族,更聽不出他們說的是什麼,惟有沖江河滔滔的江水聲聽的真切異常。 我們在此打尖的一家餐館,依江而建,大廳伸出江面,就好象在江面上用餐。從地板的縫隙中就可看見腳下奔騰的沖江河水,急切地奔向幾公里外的金沙江的環抱。 金沙江穿越玉龍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間的峽谷,形成了在很短距離內落差極大的虎跳峽。從虎跳峽鎮到虎跳峽的公路,那時候才開始修建,剛在山腰中間開鑿出一條粗糙的、曲折的、僅兩條車道的山路,路面沒有鋪柏油,坑坑窪窪,碎石處處。越野汽車在山路上顛簸行駛,車後揚起一溜塵煙。懸崖上不時地掉下碎石塊,砸在車頂上、車窗玻璃上咚咚作響。山道右邊就是湍急深幽的江水,從車窗往江面上望,居高臨下,看不見路面,車象飄浮在空中,讓人膽戰心驚。有的地方,看不見江面,只聽見震耳欲聾的江水咆哮聲。迎面有車交會時,特別是拐彎處,得放慢車速,相互躲避。路上不時看見背着行李匆匆而行的中外“驢友”,挑着擔子的山民,也是趕着去虎跳峽。 記得二十幾年前的初中《地理》課本上有一幅虎跳峽的畫,沒想到,經過這麼長時間,虎跳峽竟然仍保留着原始的狀態,沒有被完全開發。簡陋的售票處,建在簡易的停車場邊,幾個農民模樣的工作人員售票、檢票。售票處旁邊還立着一片木板,上面是發現虎跳峽的人用毛筆記錄着發現過程,以及他如何開山修路,開鑿石階,方便遊人遊覽的歷史,還有簡單的英文介紹。 從懸崖到江面,要向下攀爬幾十級陡峭的石階。石階開鑿在黃色風化的石頭中間,有許多的石頭象巨大的樹根化石,一層層、一圈圈的斷裂的石片如同巨樹的年輪。仿佛訴說着:在遠古時代,這裡曾經是茂密的叢林,生長着遮天蔽日的古樹,後來地殼演變,樹木成了化石,山巒形成了深不見底的峽谷和金沙江。 奔騰的江水,江面有幾十米寬,江面正中間,一塊巨石穩穩地擋住去路,江水被生生劈成兩半。人站在岸邊,仿佛一步就可以跨上巨石,再一步就可以跳到對岸。只是萬一是掉入江中,立刻就會被捲入深不可測的巨流旋渦中,不見蹤影。 我們與不多的遊人來到江邊的一塊巨石上,近距離感受虎跳峽的狂野。江水的轟鳴聲淹沒了大家的交談聲,只能相互指指點點地交流。被江中巨石阻擋而濺起的水霧,飄在臉上、身上,帶來陣陣寒意。朝空中望,兩岸的萬仞雪山形成“一線天”,往江水奔騰的方向居高臨下地遠眺,江水消失在不遠的拐彎處,山峰阻擋了視線。人在其間,如同螞蟻,不由人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不可戰勝。 岸邊有幾個老太太席地而坐,擺攤賣旅遊紀念品。一大片紅布鋪在懸崖峭壁下,江岸邊的平整石頭上,一堆各色的手工紀念品、玉石擺在布上,上面落了許多灰塵,沒有絲毫的高貴典雅。當中有幾塊玉石,上面有絲絲紅色的印跡。頭上繫着褪色的頭巾,滿臉皺紋的老太太說是雞血石。她們讓我想起我的奶奶和去世的外婆。我明知道有可能是假的,但仍然買了一個圓圓的、小孩手掌大小的玉佩作紀念,玉佩中間有一個圓孔,穿着一條粗布染就、擰成的紅繩。這塊玉佩與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紀念品,至今仍然靜靜躺在我在北京家裡的書櫃裡。我沒有,也永遠不會去探求它是不是真的雞血石,即使它是假的, 或者不值一文。但它的存在,昭示着我人生中的一段經歷,一頁回憶。畢竟,對我來說,以後的人生中,還會有許多的日子是活在記憶中。 我們的越野車在卓瑪的帶領下,沿金沙江畔的公路,在群山與江水的陪伴中,一直開到長江第一灣。長江第一灣位於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三江併流的大自然奇觀的最東南端,自此,金沙江獨自朝北再朝東奔騰而去。 長江在此繞了一個近乎直角的大彎,我們在直角的頂點下車,站在江邊,朝江面和兩岸的群山望去。江面沒有想象的寬,兩岸都是和緩的山坡梯田。 我們的背面不遠處是當年紅軍駐紮過的石鼓鎮。長江水在腳邊緩緩地流着,積水成灣,沒有波濤,幾乎聽不到嘩嘩的水流聲,溫暖的夕陽照在江面上,被漣旖反射着一輪又一輪的光芒,江面上空蕩蕩的,沒有船,幾隻水鳥在靠近岸邊的水面翩然飛舞。山谷四周除我們外靜悄悄的沒有人,只有偶爾傳來的飛鳥叫聲。腳下枯黃的野草,與江水的顏色,近乎一致。 這樣的景致,讓我想起幾句非常貼切的話:“天半朱霞,雲中白鶴;空谷足音,江上清風。” 我在此想象着:七十多年前,疲憊不堪的紅軍千軍萬馬,在敵兵的追趕下,為什麼選擇此處渡江?也許,在千里金沙江畔,只有這兒,兩岸有和緩的山坡才能容納那麼多的紅軍將士和淄重。 我在此想象着“天下第一長聯”中的“元跨革囊”的典故:七百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指揮着十萬騎兵,由蒙古繞道青海,翻山越嶺,一路殺奔金沙江,戮牛羊剝皮,吹氣成筏渡江,出奇不意地攻破大理國,從雲南和北方夾擊南宋,結束了中國歷史從唐末以來的分裂局面。 而如今的長江第一灣,竟是如此的平靜,只有我們區區幾人在此憑弔那遠去的歷史! 我們要接着趕路,往麗江前進,與卓瑪在此分別。此地距離最近的市鎮虎跳峽鎮,也有約70公里,卓瑪將在此等候公車,天黑之前趕到虎跳峽鎮落腳,第二天再回90公里外的香格里拉縣城。雖然我們與卓瑪只有短短的幾天時間相處,但大家對這個可愛的藏族姑娘都依依不捨。 我們的汽車越來越遠,卓瑪瘦小的身影也越來越小,彩色的藏裙隨着微風輕輕擺動,在群山和金沙江的映襯下,一點紅色,一幅山水人物畫。車子轉過了一個山頭,卓瑪的身影徹底隱藏在山的背面,可那幅山水畫卻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中。 我們走了很久也沒有遇到迎面而來的公共汽車,大家不禁為卓瑪擔心起來。天色已晚,萬一她沒有等到回程的公共汽車,該怎麼回去?公路兩旁的一種棒錘狀高原樹木越來越低,樹幹越來越粗,樹冠卻越來越小。汽車喘着粗氣,爬過了一個又一個山頂,我們在燈火輝煌之時,趕回到了麗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