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巧听到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叫了声:“爸爸!爸爸!”来到大门口,从鞋架上将爸爸的棉拖鞋放在门口。 之聪进了屋,换上拖鞋,将电脑包放在书架上,抱起嘉巧亲了一下,问:“今天有没有听奶奶话?”“有!爸爸,今天二伯伯来电话。” “呵!我女儿还记得二伯伯,妈,我二哥有什么事?” “你二哥下个月上海出差后,来南京看我们,要住几天,到时候你去车站接他!” “行!二哥、二嫂、嘉思都好吧!” “你二哥说不错。” “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升官了!” “啊!你升主任?” “是,今天所长宣布的。” “那刚好,我晚饭准备了盐水鸭,给你庆祝。你可是咱家的第一个官!嘉巧,恭喜一下你爸爸!” 嘉巧撅起小嘴在爸爸的脸上长长地亲了一下。“爸爸,嘉思是谁?” “是你的堂姐姐呀!” “我见过面吗?” “没有,她来咱家时,还没有你哪!” “我在哪儿?” “你在……在哪儿呢?” “在玄武湖里游泳,你妈妈还没有捞你回家!”曹老太太笑着抢先说。 “我怎么不记得?”嘉巧从爸爸身上下来,又翻爸爸的电脑包找好吃的。 曹老太太双手贴着腰间的围裙,喜滋滋地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头还要多的儿子:一米七八的个儿,有棱有角的长脸,细眼睛,皮肤不白也不黑。一笑起来,嘴巴、眼睛、鼻孔也跟着扩大,隐隐约约有老伴的影子,身材消瘦却很结实。她三个儿子个头都超过一米七五,以前在老家,过春节时,三兄弟去本家、亲戚家拜年,走在老家的大巷子路上,许多村里人都分辨不出谁是之敏、之捷和之聪。而她老伴年轻时也不过一米七,常年累月的木匠工作形成了很严重的驼背,显的更矮一些。之聪年龄最小个头儿却最高,虽然刚过36岁,却已经历了许多的考验与磨难。 之聪真有理由高兴。想当初,在重庆大学毕业时,赶上父亲去世,匆匆忙忙回老家办理父亲后事,学校的“毕业生招聘会”没有全程参加,耽误了找工作的时机。再回到学校时,只拿回来毕业证和自己的行李。 回到老家,本想先试着在县城找工作,离家近一些,以后可以帮家里的亲戚、村里人办事。哪知道,他的专业“环境保护”在县城根本没有单位要,大学生反而不如中专、大专生吃香。全家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农村,城里没有亲戚,自然也没有后门、关系,即使有钱也没有地方打理。更何况父亲刚刚去世,是两个哥哥和姐姐出钱办理后事,和偿还父亲在世时没来得及还的肥料钱、浇地用水钱。之聪读书时从学校贷款,毕业之前也要偿还,还是之捷寄钱给他,现在,再到那儿去筹钱。 村子里有人介绍说:在县城有一户人家,父亲是县里某局的负责人,有一个独生女儿。听说了之聪的情况,有心将女儿介绍给之聪这个大学毕业生。如果之聪答应这门亲事,就帮忙安置工作。之聪为找工作很着急,就去与这个女孩子见面。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是他的初中同学。当时的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就参加工作,被父亲安置在县城的一个国营工厂。两人见面后,之聪大窘:自己大学毕业,反而需要靠这样的办法找工作。他硬着头皮与人家聊了一个小时,只是谈些在学校时的往事,其余就毫无所谓的“感觉”。过后,女孩子不顾母亲的反对——从其它渠道打听出之聪家的情况,说他们家非常穷,除非之聪入赘——愿意再进一步交往。之聪不想就此受制与人,更不想欺骗别人的感情,谢绝了人家的好意。接着,匆匆离家,去北京投靠二哥之捷。晚上挤在之捷的单身宿舍,白天上街上找工作,去京城各“职业介绍所”、“人才交流站”递简历、登记资料。沿街寻找看有没有与自己专业对口的招聘单位。由于已经到了十月,各单位当年的招聘工作已经结束,他的同学、同届的毕业生一个个都已经上班,之聪心里更是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 之捷当时已经在北京工作近三年,那一阵子身体不好,住院三个月,出院后没多久赶上父亲病故。回来后边上班边休养,也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为之聪的事也四处托人,可最终也没有帮上忙,直到现在,之捷心里也觉得对之聪不住。之聪联系的单位,有一两个搞环保小产品及设计的街边小公司同意接收,但又不解决北京户口、也不提供住处。 正巧大哥之敏在上海出差,遇到当年当兵的一位老战友,转业后承包工程,事业做的很大。谈起之聪找工作之事,正好老战友在南京有承包的厂房建筑工程,需要现场工程师。虽然与之聪的专业不是十分对口,但之聪也没有选择,就辗转来到南京,去之敏战友的工地上班。吃、住都在工地,但工资待遇还算“丰厚”。此时距离之聪毕业已过去大半年。 姐姐之慧当时在南京一个快要倒闭的国营企业工作,刚刚怀孕,住在迈皋桥附近单位分配的小平房里。之聪每到星期天,就去姐姐家蹭饭。 之聪非常珍惜在第一个工作单位的机会,勤奋好学,又能吃苦,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再加上野外工地上肯干的大学毕业生不多,很得老板信任,又结交了许多新朋友,与在南京工作的大学、中学同学渐渐地取得联系。 之聪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有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大学同学凯江,其弟弟凯波正好来南京打工,还没有找到工作,之聪介绍凯波也来这个工地上工作。凯江被单位派去国外工作一年,走之前托之聪照料弟弟。凯江老家也是山西,在大学时因为同乡关系,与之聪每次寒暑假回家、回学校都结伴坐火车来去重庆和山西,结下很深的友谊。凯江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父亲早已去世,母亲有精神病,弟弟没有上完初中,就在外四处打工,刚随村里一帮人来到南京。 有一天,凯波不知怎地,鬼迷心窍,看见工地的一个仓库里有一套旧的音响器材,很久没人管,就偷偷拿出来,准备往老家寄。没想到,在火车站托运时,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要他出示发票,他拿不出来,工作人员就报了警。 凯波被关了15天,工作也没了,罚款5000元,他哪里拿得出钱来?之聪帮他交钱,并作为监护人领他出来。在以后的半年内,每个月去公安局报备一次。 之聪在这个单位工作了近2年,之敏的老战友在南京的工程结束,要去别的城市。之聪已经喜欢、适应南京的生活,又有姐姐一家在这儿,互相有个照应,就辞职,准备在南京另寻出路。这时外甥臻臻也已经出生,曹老太太也从老家来南京帮之慧带孩子。 之聪手头有了一些积蓄,忽然萌发要当老板的念头,在南京的河海大学附近承包了一处商业门面,做起卡啦OK、台球、书店以及小商品的生意,平时有许多大学生来光顾,之聪忙不过来,把凯波叫来帮忙。每到星期天,姐姐、姐夫、母亲曹老太太也来帮忙,生意也还过的去。只是没有了专业,之聪常常惋惜,这可能不是长久之计。 一次偶然的机会,之聪陪老同学吃饭,遇到了现在单位——电力环保研究院——的领导,对方得知之聪是老乡,又是同一个专业,双方交谈甚是投缘。这位领导建议之聪去他的单位应聘。由于之聪在现场工作的经验和处理问题的从容态度,获得单位领导的认可,被录取为正式员工,但第一年的工作仍然是去野外现场实习。这时,他的同学凯江也已从国外回来,在上海干的不错,对之聪照顾弟弟之事非常感激。之聪结束了小生意,凯波也去上海找凯江。 一年后,之聪的户口问题也解决了。至此,之聪结束了近5年“漂着的”生活,算是真正在南京扎下根。 进入现在的单位后,之聪经常在工地现场与承包商一起工作,与单位同事相处的很好,没过多久,被吸收入党。后来又在单位领导的推荐下,读完在职研究生。 在河海大学期间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杨芳。杨芳是一家公司的会计,跟朋友来之聪开的台球室玩,而她朋友在之聪隔壁的商店工作,与之聪较熟悉。一来二往,在朋友的撮合下,两人谈起恋爱。 这一过程,曹老太太都看在眼里,看杨芳对自己也很尊敬,个子、样貌和之聪也班配。虽然不是大学生,虽然杨芳的时髦打扮和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儿媳妇有差别,但她有稳定的工作,也有南京的户口,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差,曹老太太也就渐渐地认可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等七八年后,曹老太太在之捷、之敏家转了一圈,再从襄樊来南京时,婆媳已经是老熟人了。 杨芳骑自行车下班回到家里。她已经知道之聪升职的消息,之聪与她通过电话,第一个告诉她。只见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嘉巧同样是忙着帮妈妈拿拖鞋,和皮包。 一家人开始吃晚餐,之聪习惯性地拿出半瓶“洋河”,倒了半玻璃杯。之聪曾经有几年在外边与承包商一起工作,应酬自然不少,养成晚饭喝酒的习惯。有时晚上加班或应酬时,回到家满嘴酒气,惹得杨芳和嘉巧抱怨。曹老太太也常常劝他注意身体,不要老喝酒。要搁平时,看见之聪喝酒,她会嗔怪: “你又喝酒,那味道不知有什么好?你父亲一辈子不喝酒,到你们三兄弟,怎么一个比一个爱喝酒?” “你还要开车,别养成习惯!” “外边还喝不够,到家里还要喝!” 但今天的话语变成了:“当主任,千万别做违法的事!你看电视播放的连续剧里那些当官的,最后一个个不是坐监狱,就是没有好结果。” “妈,您放心,我有分寸,我不会!况且我才是最小的芝麻绿豆官。” 之聪经过这些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早已褪去刚毕业时的青涩、找不着正式工作的自卑。虽说不是那么工于算计,但也不乏处世应有的精明。大学时期,他曾经仔细阅读过《论语》、《史记》、《资志通鉴》、《周易》等古典励志精品。进入社会后,其中的有些历史掌故、朝代兴衰、人情世故也理解体会的更为深刻。他甚至能用一堆火柴棒,按照《周易》的卦书做一些简单的预测,当然只是当成休闲时的乐趣和爱好,并没有把它奉为圭臬。 之聪眼前的打算就是,做好本职工作;对未来有着许多的憧憬,要买个大点的房子,让含辛茹苦一辈子的母亲有个幸福的晚年,让家人过得更舒服些。为嘉巧创造更好的成长条件。 曹老太太看着儿子、媳妇、孙女,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的饭桌上吃着晚餐,心里又开始想着其他的子女,特别是远在新加坡的之捷一家。 之捷曾经几次要求曹老太太去新加坡住一阵儿,一来是因为之聪的女儿太小离不开;二来去新加坡要办护照,还要从老家的村委会、乡政府开证明,手续很麻烦。之捷几次催促之聪快点为母亲办护照,因为曹老太太不积极,也就一直耽搁下来。再者,之聪现在也不想让母亲离开,因为他两口子都上班后,全凭母亲照管孩子和家。 曹老太太在老家时总不爱出家门,怕迷路。一年四季,除走亲戚外,去县城的次数都有限。只是每年春节前,跟老伴骑自行车去县城或集市买买年货。老伴刚去世时的一段日子,之文还在读高中,她仍要在老家照看。她与同村的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去离村子几十里地的“扁雀庙”烧过几次香。去“关帝庙”求神问卜,聊以慰藉失去老伴的心痛与无奈。 没想到:如今北京、南京、襄樊都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