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韩寒,刘学伟也来谈革命与改良
第一部分:关于革命和改良的一般论述
韩寒本月23-24号连续在博客上发表了两篇文章《谈革命》和《说民主》,在网上引起热议。似乎批评指着的占多数。
韩寒这头一篇文章的基本观点(反对革命,主张改良,认为中国现在根本没有革命的条件。)我真的是赞成的。所以我这里不是与他争鸣,而是想挺他,并做一些补充。我的岁数比他整整大出一辈,所学的又是政治历史专业。相信还是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补充。不知道韩寒谈革命这个题目是不是第一次。对于我,则谈过太多的次数。我的困难是如何出点新意了。
韩寒才气之高,可比古代的子建。“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自然是没得比。他的文章中有许多敏锐的观察,(比如知识分子在革命浪涛中,大多会经不起考验,急流勇退。)让我都受启发。但一般而言,他是一个文学青年,对政治学、历史学、哲学等方面,实在难免有些欠缺。所以谈起这个政治学的题目,他难免深度不够。这个太是值得原谅。
先谈一点哲学。革命肯定是一种质变。而改良则可能是质变也可能只是量变,端视改良结束以后的局面与之前相比有没有质的变化。如果有那就是一种最成功的革命或质变,就是温和进行的革命。比如说天鹅绒革命。
做一个自然界的比喻。玻璃和冰看上去真是非常的相似。但冰由于是一种晶体,它的融化是必须在瞬间完成的。不存在介乎于冰和水之间的过渡形态。而玻璃不是晶体,它的融化完全是通过渐变完成的。随着温度的升高,玻璃逐渐变软,最后才能化为流动的液体。
政治革命当然是指政治制度的根本性变革。比如由专制转为民主。如果转为君主立宪那就是一种过渡,一种半质变,有点类似于软化的玻璃。
社会革命是指社会制度的根本性变革,比如由私有制转为公有制,或者相反。
政治革命可以单独发生,也可以和社会经济革命相伴发生。
相伴都还有三种情形。一种是社会经济革命在前,政治革命在后。比如西方的古典资产阶级革命。一般都是资产阶级的经济社会力量成长到相当程度以后,才发生政治革命。一种是政治革命在前,社会经济革命在后。这最典型的就是共产革命。私有制变为公有制完全是在政治革命以后发生的。第三种是两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同时发生。这在理论上几乎不可能。因为两类革命性质很不相同。政治革命是可以在短短几天至几个月之内发生并大体完成的。而社会革命则必然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哪怕是共产党主持的消灭私有制,没有几年的功夫也是无法竟其功的。
革命有两类,一类是实质的革命,一类是只是形而上的革命。
实质的革命通常是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同时相伴发生,并且社会革命在前,属于水到渠成一类的革命。这种革命在政治层面之下,有经济社会革命的背景和底蕴。这种革命在西方的历史上,只有一种,就是资产阶级革命,或者说是市民革命,是城市里的人,经营工商业的人,凭借他们强大的经济力量,从土地贵族,从代表他们的王权手里争得对政治的主导权。这个革命当然成功得不能更成功,因为新的主导力量手里拥有被推翻的势力根本不可比拟的经济力量。是一群新富人向已经衰朽的老富人夺权的斗争。
第二种革命我称作是形而上的革命,以国际共运为代表。起来革命的,要夺取政权的是穷人,穷人的代表,他们要革的是有钱人的命。这种有钱人,包括资产阶级,也包括土地贵族。革命之后,他们试图建立公有制,但这个伟大的,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尝试最终以彻底失败告终。人们终于明白,私有制是推不翻的。明白了这一点,也就应当明白,穷人的统治是不可能建立的。被穷人推上去的领袖必会很快地变质。就是韩寒说的,穷人革命有领袖依然好不了,那不就是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吗?还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说了。
只有两种政权是可能稳固的。一种是金字塔型的,自上而下的集权统治。另一种是橄榄形的,是中产阶级的统治。这就是民主政治。民主政治又有两种,一种是在橄榄形的社会中施行的,一种是在金字塔型的社会化中施行的。前一种就是在当今地球上最富裕的三十来个西方国家中施行的民主政治。后一种就是在余下的国家中,在发展中国家中施行的表面上与前一类国家十分类似的,但事实上总是有很大不同的没有成熟的甚至也不可能成熟民主政治,除非该发展中国家在民主制下成功发展为发达国家。这样的例子有木有?注意现在那三十来个发达民主国家当初发展时并不是普选民主制。在普选民主制下由发展中进入发达,在我们这个地球上,似乎还没有一例。事实上,在西方之外,成功晋入发达且民主的政体只有日本、韩国和台湾三例。如果把民主的标准放低一点,那就还可以有新加坡和香港两例。但这五个例子,都是在威权政体下度过的主要发展期。至于阿拉伯半岛上的富裕产油君主制小国,那可是一点民主也没有的。
第二部分 现代中国的三次革命
现在进一步来讲中国的革命。太久远的就不讲了。从辛亥革命讲起。辛亥革命革掉了中国历时数千年的君主专制。中国有了第一共和国。可惜这个革命之前没有足够的经济和社会革命做前导,支持真正共和的力量太弱小。真正的共和国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先是北洋军阀,后是国民党蒋介石新军阀的继续专制。这次革命是救国图存意识主导的纯粹的政治革命。最大的革命成果,也就是废掉了皇帝而已。
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是共产党领导的穷人革命。指导思想是从苏俄输入的马列主义,宗旨是消灭私有制。这个革命的中心内容是消灭富人,先农村后城市。建政后几年,就把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城乡富裕人口以及他们传承的所有文化给消灭了个干干净净。这回与政治革命相伴的有社会和经济革命。但不是在政治革命之前,而是之后。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个革命后的三十年,总成绩很差。民主革命,根本不是第二共和的宗旨。
中国的第三次革命还是共产党领导,但这次不共产,不消灭私有制,革命的核心内容反而是重建私有制了。(当初费劲消灭,现在再重建,何苦来哉?)从1978年算起,三十三年下来,中国已经从一片旷野中重建起了庞大的城乡有产阶级,工商业体系。城市化、工业化、第三产业化、中产阶级化都在一日千里的行进之中。现在,这个城市中产阶级,已经开始了有问政的初步力量。他们在到处呐喊,要求分享权力。权贵们自然不会呼吁民主。普罗大众基本上还在为脱贫致富奔忙。呼唤自由民主的可不是都是中产阶级的代表吗?不过这次革命至今只在经济领域和社会领域中进行,国家机器则一直完整地掌控在第二次革命中产生的政治精英手中。
这第三次革命的好处是经济社会先行,跟西方的古典资产阶级革命和亚洲四小龙的路径相似。有了足够的经济社会基础之后,政治革命就可以收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效果。现在是政治革命进行得有些迟缓,引起了许多的社会焦虑。
依我看,只要经济和社会革命还在发展,政治革命的稍微迟滞是不必太过焦虑的。越早熟的革命就和越早产的胎儿一样,有着越大的夭折的风险。而适当地迟产,则是新生儿营养充足的不错保证。(古希腊文明就是一个迟产成功,后来居上的典范。)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当的政治革命时机呢?我的估计是急速增长阶段结束之时,城市化、工业化、第三产业化、中产阶级化的速度开始明显降低之时,GDP的年增长率降到7%或6%以下之时。大概还要等10年吧。到那个时候,转型可能很容易的。看看南韩、台湾的先例吧。
就算这第三次革命还为完成,仅就已经完成的部分论,与前两次革命相比,是不是代价最小,成就最大?那两次革命都有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代价呀!第二次革命还有消灭整整两个城乡的富裕阶级!第三次革命则是在和平中重新创造出一个健全的社会所必须有的富裕阶级。这次革命一直在经济繁荣中行进。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发展的不平衡,新出现的财富的分配的不公正。这和那第一次、第二次革命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能是一个数量级的问题吗?民主革命一直没有完成,依我看,还是方法不对。我们必须去独创一套适合发展中国家、金字塔型社会体质的发展中的民主。这里不想细说,以免与以前我的许多文章重复,也为避免文章太过冗长。有兴趣的读者敬请阅看我的过往相关博文。
第三部分:眼下的中国有没有革命形势?
很多人在引述当代的中国群体事件频生,社会道德沦丧,无官不贪,贫富悬殊……认为中国的政体现在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我虽然远离中国,但从我观察到的一切现象看,从我与历史上的若干次革命的背景的比较看,我确信,中国现在根本没有革命形势。要有革命形势,一言以蔽之,局面必须足够糟糕,要真的是“只有在统治者不能照旧统治下去,人民群众也不能照旧生活下去的时候,革命才会发生。”当下的中国实在还是太过繁荣,太多的人忙于买房买车,升学结婚,提薪提职……,就是没有忙于革命。一句很精彩的话说:“看到微博论坛里的一篇骂声,觉得政府明天早上就会垮台。但一到大商场中看到那忙于购物的人山人海,马上又会觉得政府还可以坚持一百年。”请冷静一点想想,哪一样更接近于真理事实?韩寒说的是不是也是大体这样?
衡量一个政府的统治能力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它的集税能力。据说中国政府的税收现在已在十万亿的等级,每年都以20-30%的比率上升。中央银行里有着大名鼎鼎的三万亿美元的外汇存底。银行里还有以十万亿计人民币的存款结余。古话说,有恒产就有恒心。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人民人人手里都攒下了相当大的一笔财产。至少绝大部分家庭的房产现在都是自己的。要革命,要推翻……,这些都得拿去冒风险。谁肯呀?看那些电视节目,畅销书籍,绝大部分讲的都是养生、旅游、交友、选秀……总之都是娱乐。这是一个以娱乐为中心的时代,太少的人关心那些沉重的话题。网络上的喧嚣,离真的能掀起社会大动荡,还很远很远。政府没有那么蠢,比如在乌坎,不是也找到妥协了吗?不也是用人民币给解决掉了吗?记不得是谁说的一句蛮精彩的话:“凡是能用人民币解决掉的矛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 中国政府在忙于崛起,它哪里会相信自己有覆亡之虞哟。中国发展得太快,问题当然会多,但是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发展,用人民币可以解决的。甚至包括那些道德问题(比如对小悦悦的冷漠)。比如试着建立一个道德楷模的重奖机制.(不一定给钱,可以给工作,给户口等等。)制度危机真的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么严重。看看世界上,中国的游客在抢购奢侈品,中国的企业在抢购五大洲的矿山、油田、港口、基建项目,而中国政府则在为如何出资拯救欧洲而烦心。这哪里像是什么革命的前夜呀!
最后,关于政治改革的目标模式,由于现在严重的财政经济危机,西方制度的合理性已经受到巨大质疑。比如如果那个多党普选民主制度始终不能处理好上述危机,西方长期在困境中痛苦腾挪,而中国的制度又能持续这已经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再有10-20年,届时中国的GDP总量就会远超美国。那个时候西方制度的优越性就会严重丧失。这个中国当下民主派切盼的民主革命还要革到哪里去就会成为严重的疑问了。因为逻辑极为显然,“他们自己都搞不好,叫我们如何学?” 如果是那样,中国显然就必须走一条自己的道路了。我个人一直认为,西方的制度是在现代城市工商业文明中成长起来,与现代文明有深刻的相契性。其精华在宪政、法制和分权制衡(破除政治垄断),多党、普选、轮替并不是西方制度的核心优越性。说得再多,又和以前的文章重复了。这里就省省吧。
韩寒24号的新博文名为《论民主》。这个题目比革命还要大。但韩寒说得则更简短,似乎也更不精心。尤其关于“逆向墙头草”那一段,好像也太是既缺“规范冲动”也乏“冷酷实证”,只剩下了梅特涅式的“均势和平”追求。我不准备继续参与讨论了。因为关于民主,我说过的比关于革命还多得多,实在都不知如何可以概括到一万字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