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到底在哪里? 吾 丁 当年离开中国的那个下午,我跟小许去喝酒。搞文学评论的小许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为什么?因为类似的事情在中国不断地重复上演,而每上演一次,就等于提醒我,小许的话又应验了一次。一次次的应验,就把小许的话变成了真理。这件事儿我还没告诉他,省得他骄傲起来。 他说的什么?他说:“咱们这个鸡巴国家啊,你琢磨琢磨,你要是什么事儿都不干,你就他妈的混吃等死,唉,你什么麻烦也没有,一帆风顺;但是啊,你一旦有些抱负,想做点事情,你就会发现,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那么多人和手来阻挠你,你说不清楚那些人和手从哪儿出来的,但是你到最后,什么也做不成,都被这些好心的人给破坏了。你说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搞文学评论的人喜欢思考,跟我一个毛病。但是他当年只发现了现象却没找到病因。今天,好像在天朝经常讨论“负能量”这个词汇,我听起来就好像在说这件事儿。负能量,反动力,最终把一个向前的力给抵消了,让你的努力前功尽弃。这是“社会物理学”的科学原理。说明在中国,社会物理学很发达。 就说最近应验的吧。我先是注意到韩寒在他主办的杂志被迫关张的时候说过的一番话,就跟当年小许说的话意思几乎一样。韩寒说,你说邪门儿不邪门,你去找谁说理?你去找谁问一问,问题到底在哪儿?你去找谁解决这个问题?……你却发现,你找不到具体负责这个事情的人,你不知道谁掌握着问题的答案,你只知道这件事情被枪毙了,但是你找不到到底谁是枪毙的执行人。最终你失败了,但是你也不知道你败给了谁。 你说邪门儿不。 最近看了李银河的经历,又应验了一次。她主编王小波的杂文集,结果“上面”决定不让出。这件事简直令人哭笑不得。因为王小波的杂文,早就出版过很多种了。结果把个李银河气的七窍生烟,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作的不让出的决定,哀叹道:这个国家在打摆子!他昨天让你出,他今天不让你出;他原来让你出,他现在不让你出…… 嘿嘿,真他娘的邪了门儿。 然后,这几天又发生了手撕汪丁丁事件。好端端的一个序,写得非常精彩;本来书也出版了,但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命令某些手要把那个序撕掉。结果中国的苦命的读者们现在买到的布坎南的名著《自由的界限》中译本,是一本被用手撕掉了序言的残书。在出版界,我们知道有各种版本,比如“善本”,“孤本”,“珍本”之类,“残本”本来也有,那是指因为年代久远或战火涂炭或自然灾害而使得出版物残缺不全,但是这种因为某些人的指示而故意撕书,从而使得书变得残缺不全的行为,在人类文明史上恐怕还是一个新发明。 《自由的界限》么,这个书名就不吉利。在中国,“界限”尤其多啊! 当年,嘎达非的一个部下,大概是个上尉(嘎达非本人才是个上校,他的部下肯定是上校以下),带着部队冲进利比亚大学(相当于某国的清华大学)图书馆,把图书拿出来付之一炬。有人问他为啥烧书,他振振有词:如果这些书不符合伊斯兰教义,那么他们就是荒谬的;如果符合伊斯兰的教义,那么他们就是多余的! 回答得多好啊,真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最主要的是,这回答是那样完美而无懈可击。烧! 于是就烧了。 类似的思维,在利比亚以外的国家也存在,而且深入人心。嘎达非的结局很悲惨,不知道是不是他派部下去烧书的报应?我现在很担心利比亚以外的国家们,是否也会遭到类似的报应。 我再举两个动物的例子,就准备结束这篇文章。 黄永玉提到哈萨克人宰羊的事儿。他们把一大群羊圈起来,然后在众羊面前,把一头羊拉出来当场宰掉,这叫:杀羊给羊看。最初,羊被拉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反抗,到后来,您猜怎么着?你都不用去拉那羊了,羊自己走出来躺在那里等着你宰。 另一个例子是听来的,不知道是否确切。那就是训练大象的事儿。野象本来是很狂暴的,把它抓来,用铁链或很大的绳索把它固定在一个异常坚固的地方,任它发狂,任它试图挣脱,累死它,疼死它,它也跑不了,到后来,您猜怎么着?根本就不用铁链,也不用什么水泥铁棒了,你哪怕拿根儿筷子插在地上,把它绑在那里,它也不跑了。它服了。 人也是动物。也会跟羊和大象一样。 独裁者都懂这个。属于祖传秘方,一代传一代。 慢慢地,这个国家里羊和大象就会越来越多。与真正的羊和大象不同的是,羊自己找死或者大象不再反抗,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儿,但是人类除了自己顺服以外,还要表示效忠并且邀功请赏,他们的灵魂躺在地上,主人却保留着他们的肉体,他们反过来与主人互动,主动地为主人甘心情愿地尽心尽力,在适当的时候伸出它们的手来,阻挡你的脚步,抵消你的力气,撕掉你的序言。 这样的羊和大象,到处存在,处处羁绊着你的脚步,于是我的朋友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2013/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