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瑞柏家中

从Iowa搬到芝加哥郊区瑞柏城后不久，我就背起书包上学了。其实我早就会读书、会数数、会加减、会背九九表、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画画和手工，还会读中文一、二年级的课文，可是怪妈妈没把我的生日选好，所以只能等到今年才上kindergarten。学的东西太简单了，每次一开始上课我就盼着下课，好跟同学玩，不过我也出过一次洋相呢。那次老师让我们写“sundae”这个词，然后再配上它的画。我跟老师说：“Sunday又不是东西，怎么画呀？”老师莫名其妙，问我有没有吃过“sundae”，我更急了：“Sunday还能用来吃吗？”

两个月后，爸爸妈妈带我去看新房子。一进大门我就看到一个铺着木地板的大房间，就像是以前演出时的舞台。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又是跳又是舞；到了楼上，我从这间跑到那间，总也选不定自己的卧房。 六岁的我满脑子的不可置信：这个房子真的是我们的吗？我们以后真的就住在这里了吗？

搬进新房子后，我很快就认识了对门的美国女孩Nikki，她比我高一年级，长得跟个洋娃娃一样可爱，我们每天一起坐校车来回，放学后也在一起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进一年级后不久，校长把我爸爸妈妈请去学校与老师会面。原来，根据测试，我的“朗读理解”水平已经达到六年级，“默读理解”水平也已达到五年级！爸爸妈妈都惊呆了，因为他们从来不教我英语，也根本不知道我的阅读水平，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到手的书我都能读。呆在一年级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于是我就被安排跳到了二年级，与Nikki同班。

加入二年级新班时，老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我突然发现别人都有兄弟姐妹。——“我也要弟弟妹妹！”这是那天之后我跟爸爸妈妈不断重复的强烈要求。终于在第二年夏天时，妈妈真的给我生了一个小弟弟！我的弟弟好玩极了，从来不哭不闹，妈妈说跟我小时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最喜欢我，看到我就笑，总是要我抱，才十个月就会叫“嘉嘉”，他一定知道是我把他要来的。有时我跟他玩着玩着，看他这么可爱，就会突然大哭起来，因为我怕弟弟长大！

有了弟弟后，我不再是爸爸妈妈心中的“唯一”了，刚开始时我的心里好难受，但是想到当了姐姐又会高兴起来，再说我现在也有更多的事要做了：练钢琴、游泳、中文、chorus……爸爸妈妈总是说：你现在是姐姐了，要比以前更懂事了。其实那意思就是：我们没时间管你了，你自己管好自己吧。没有了爸妈的“监督”，我那粗心大意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有一次PA（学校的gifted program）考试我只得了73分。这样的“超常”表现，老师不能接受，要求家长签字。我知道爸爸妈妈更不能接受，怎么办呢？只好悄悄地把考卷藏起来，告诉老师说丢了。谁知老师一下子就识破了谎言，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妈妈。想不到的是，妈妈不但没骂我，反而说“都怪妈妈没做好，让你受委屈了。”我是等着接受“批评教育”的，怎么突然性质改变，成了妈妈的“自我批评”了？顿时害怕、委屈、愧疚全部涌上眼睛，扑到妈妈怀里痛快地哭了起来。

小学毕业进到初中后，在学校里 我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locker。我在locker里面加了架子、挂钩、镜子、画片，那里成了我独自享有的一方小天地，而我自己也很想变成跟locker一样，希望全部事情都由我自己来做主决定。爸爸妈妈经常说我越来越难懂了，这奇怪吗？我都快成teenager了，还能像以前那样简单幼稚吗？

五．求学 IMSA

九年级时，我被IMSA （Illinois Mathematics and Science Academy）录取了。IMSA是一个州立的寄宿学校，每年从全州挑选二百名左右的学生，采用不同于常规的方法进行高中后三年的教学，强度、深度和广度都有异于一般公立高中。我非常矛盾：一方面不想离开我的朋友和我热爱的俱乐部排球 ，（当然还有我的家人！）另一方面我又不愿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爸爸妈妈把选择权留给了我，但是希望我做理性的决定。我通过Facebook与IMSA的学生了解交谈，还上网去查统计数据和评论，最后选择了“去”，事后证明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正确 。

在IMSA我度过了艰苦、快乐、充实和满足的三年。刚开始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时，我就像是第一次坐到方向盘后，无所适从。全新的寄宿生活、极具挑战的教学方式、繁重的学业、校队排球的训练和比赛、还有男孩子对我的示爱，让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好在我很快就结交了三个“死党”，我们一起相互疗伤、相互鼓励，使新生活很快就走上阳光大道。当我完全适应以后，除了排球队之外，我一口气参加了 Student Council， Yearbook， Model UN（Model United Nations）， JSA（Junior State of America）四个社团。妈妈爸爸很担心，怕我时间安排不过来影响了学习成绩，但是对我来说，有些能力比学习成绩更重要，比如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作决定的能力、组织活动能力、亲和力等。我知道将来我肯定不会去做一个像爸爸妈妈那样的工程师，我喜欢跟人打交道，我要走一条我自己喜欢的路。高二暑假时我参加了Brown University举办的Leadership Program，顿时觉得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以前心里朦胧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我非常庆幸IMSA为我提供了这么多机会让我锻炼和提高。

爸爸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交代我“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我告诉他们：时间我是肯定会抓紧的，但是也是肯定不会全部用来“好好学习”的，高中生活这么丰富，我可不愿让它枯燥无味地消失。考SAT前，老爸老妈又以他们当年考TOFEL、GRE的事迹来催我背单词。有没有搞错？我是在美国长大的，英语是我的母语，我已经是个高中生了，还把我当成小学生来考“spelling test”？你们自己到了高中还会去背生词生字吗？从小到大读了这么多书，该会的都会了，不会的背了也不管用！只是这么明显的道理他们愣是不懂，我只得在口袋里揣上几张小卡片做样子懵人。可是他俩的学位迭起来都一大摞，哪是这么容易对付的，看我老在“A”字打头的地方晃荡，他们就把我定性为成不了钢的铁疙瘩。说起来我也不够争气，成绩一下来，虽然数学和写作是满分，但是阅读却只有730，又一次证明了他俩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要么再考一次？”他们小心试探。

我一跳三尺高，“没门！你们可千万别指望我考满分，我可不想当nerd！”

……

“你怎么就跟我们这么不同呢？”

“你们那么Asian，要是跟你们相同，我怎么还会像现在这么popular？”没办法，碰上我的“自我抬举”，他俩自然不能横加打击，只好耸耸肩，装出一副不屑一争的样子，其实他们是没词了。

到申请大学时，老爸老妈倒是基本放手，从选学校到专业都由我自己决定。我的Councilor曾经问我父母是否要求我去学医或法律，我说没有，她很惊讶，因为大多数亚洲父母都要求儿女学这两样，相比之下，我的老爸老妈算得上是开明人士了。我每次写好essay、填好申请表后，就寄给他们过目，他们总是挑三拣四、东挪西改。不过虽然我没少跟他们争，但是每篇essay经修改后确实好多了，（当然不是英语方面的，）我的申请结果里也有不少他们的功劳呢。

高中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最后确定的大学，预示着我将远离父母开始异地生涯。回想起自己从遥远的中国走来，跟着父母在“异国他乡”历经了十六年的风风雨雨，把自己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十八少女，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我庆幸自己有疼我爱我的父母，虽然我个性太强总是惹他们生气，但是他们绝不因此对我减少一分爱意；我庆幸有一个温馨的家，无论是痛苦和失意都能在这里找到排解和安慰；我庆幸有一个爱我粘我的弟弟，让我享尽当姐姐的威风和满足；我庆幸在每一阶段都有好朋友相伴，真挚的友情让我的生活多姿多彩；我庆幸进了IMSA，在那里我提早体验和学习了独立自主的能力；我庆幸被录取到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专业，那里不但气候宜人，机会充足，而且还将我选入最好的program，并提供了优厚的奖学金；……我期待着新生活的开始，但是眼下更多的却是忙碌和恋恋不舍：考试、Prom、毕业典礼、毕业party……中学时代剩下的每一天都写着“惜别”。

如果将人生比作一首交响曲，那么以前所有的日子都是浓缩的前奏，我要将它装入iPod里，随身携带、随时聆听；接下来主题将渐渐推出，并一步步走向高潮，而我就是那些跳动的音符，我要把它们串成最美的旋律，谱写出一段瑰丽灿烂的青春曲。

妈妈后记

女儿的成长记录草草写完了，虽然只是浮光掠影，但是却让我这个当妈妈的又重温了一些旧时的岁月。翻出以前的一本本日记，女儿小时候做的事说的话又随着那些泛黄的文字而变得历历在目。今后她将去读大学，以后还要工作、结婚、生子，她的生活里将会出现一个个至关重要、息息相关的人，我或许排不到最前头了，但是我却可以自豪而欣慰地说：她的前十八年是属于我的！她小时候做的一些事，她说的一些话，以及那时的语调、稚态、模样都只存在于妈妈的记忆里，没人能知晓，没人能复制，那是属于妈妈的专利和秘密。

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女儿享有了我们毫无保留的爱，但是却也不可避免地承受了我们因年轻无知所带来的错误，平生第一遭，“摸着石头过河”，边带边学，很多错失至今想起来都有锥心的痛。要是能从头再来，我绝对不会再跟幼小 的她分离，再苦再累也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有了儿子以后，我一定会更注重她的心理感受，不让她感觉到丝毫的被忽视；她渐渐长大后，我一定会多跟她交流，耐心地听取她的心声，做“挺爱搅”的朋友；遭遇她的独立个性时，我一定会更心平气和地和她商量讨论，而不是说教和争斗；当她的想法和做法跟我们不同时，我一定会更多地从她的角度去看待思考，而不是以一己之见去试图改变。承蒙女儿的开朗和爱，她包容了我们所有的过失和不当，逐渐成长为一个有独立思想、有鲜明个性、真诚善良、活泼率性的少女，让我的歉疚降到最少。我想，昨天她还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鸟，或许明天她就将变成翱翔长空的飞鹰；她是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年轻有志，谁能否认有一片蓝天正等待着她去探索和飞翔？但是，女儿啊，要是可能，妈妈倒更希望你是一只高飞在天的风筝，虽然离我千里万里，但是却有一根细线攥在我手里，让我觉得踏实和安稳。妈妈要你记住：无论你飞得多远多高，妈妈都不在意，我只要你健康、快乐和幸福；当你累了、乏了、迷路了、彷徨了、受伤了，甚至放弃了的时候，那个你依偎了十八年的小窝总在这里等着你。只有你记住了妈妈的叮嘱，妈妈才会安心地将你放飞。

——“女儿，你准备好了吗？”

——“妈妈，我好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