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中国回来,带回一个红色丝绒锦袋,里面装着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一对耳环和一个戒指。轻轻取出那对耳环,金光闪闪的,还如新的一般;那个戒指,上面还绕着藏青色的纱线,是妈妈为防滑落而缠的。把戒指缓缓地套进自己的无名指,宽宽绰绰的,没想到小小巧巧的妈妈,手指居然比我粗。默默地摩挲着这两件饰品,似乎还能感觉出妈妈手上的余温,似乎还能看到二十多年前我为她戴上耳环时她欣慰的笑容…… 妈妈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据说当年外公在城里开了一片店铺,外婆在乡下守着一批田产,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外婆生育几胎却只留下妈妈一个女儿,有风水先生说是乡下的祖屋不兴子嗣,建议外公移居添丁。外婆豁达大气,为了延续香火,亲自为外公娶了二房,让他们在城里置屋安家,并将我妈妈也遣来城里照顾她“二妈”和随后出生的弟弟。被外婆娇生惯养了的妈妈从此结束了天真贪玩的幸福时代,开始了烧菜做饭、灶前屋后的“丫头”日子。 爷爷与外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一个有儿初长成,一个有女待闺中,俩老头一合计,于是就有了我爸爸和妈妈组成的家。外公外婆陆续过世,老大、老二连着出生,家里的日子一日紧似一日;更没想到的是,隔壁邻居引起的一场大火灾,烧了整整一个大合院的房子,妈妈只抢了一儿一女和一床被子出来,所有家当瞬间化为灰烬,此后家里就在一贫如洗的边缘上挣扎了好几年。妈妈说那时若不是为了孩子,苦得连死的心都有过。 六十年代精简时,妈妈的工作也没了,家里五个孩子和一个爷爷,全靠爸爸一人的工资支撑,生活拮据自不待说。一家子的吃喝穿戴,都由妈妈殚精竭虑地操持;开门七件事,全仗妈妈精打细算地安排。爸妈节俭至极,恨不得一分钱能掰成两瓣来花;家里的开销,最先保证爷爷的用度,然后是孩子们的生活上学费用,轮到他俩自己时已经是分文不剩了。 就这样苦苦熬过了许多年,孩子们终于陆陆续续地长大了,最后连我这个老来女都大学毕业了,爸爸妈妈才如释重负。遗憾的是爸爸福薄,还没享几天清福就匆匆地走了,留给我们一帮儿女无限的悲痛;好在妈妈健在,我们都发誓一定要让妈妈幸福地度过晚年。 八八年我成家后,有次妈妈来我家小住。聊天时,妈妈无意中说起:她小时候曾穿过耳洞,戴过耳环。我当时好不震惊!妈妈大半辈子勤俭操劳,我从来没想到过她会有耳洞,还曾经带过耳环!是啊,妈妈也曾年轻过,打扮过,漂亮过!她是为了我们一帮子女和这个家,才把自己的一切都抛开的。我第二天就跑去商店,想给妈妈买一副耳环。可是当时的我,刚参加工作不久,一个月只有几十元的工资,根本买不起纯金的饰品,最后只好买了一对14K的仿金耳环。妈妈非常高兴,当时就对着镜子戴起来,庆幸两个耳洞还很通畅,没费功夫就戴上去了。耳环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很是漂亮。妈妈很喜欢,说是没想到临老了,还有福气戴耳环。在妈妈的满足和高兴中,我却伤感得不住流泪,因为我竟没有能力为她买一对纯金的。妈妈笑骂我:“你这个‘傻孩子’,有你这份心,妈妈就知足了!” 后来几年,金项链变得很流行,几乎每个女孩的脖子上都挂有一条,而我根本不为所动。一者是因为我对这些物件根本没有欲望;二者是因为我从心底里认为,妈妈没有的,我绝不会自己先她享用。后来我攒够了钱为妈妈打了一对纯金的耳环;九七年我第一次回国时,又去为妈妈买了一个纯金的戒指,这样我总算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从此妈妈就一直戴着这个戒指,直到她过世。 她去世前我回去照顾她,她还三番五次地要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给我, 我坚决不让。她就一再交代姐姐们,等她百年以后一定要将之交还给我。而那对耳环,因为不小心曾被碰掉过一次,妈妈担心会弄丢,平时就不再戴了,用小盒子装好,只有出门做客时才戴上,所以至今仍如新的一般。 其实妈妈完全不是一个注重穿戴的人,她高兴的是子女对她的孝心和敬重。 只要是我们儿女送东西给她,无论贵贱多少,她都百般推辞,不忍我们破费;而一旦收下之后她又非常珍惜,深感满足。她逢人便夸自己的儿女孝顺体贴,口口声声庆幸自己的命好福重。其实我们儿女小辈们的些许回报,岂可与父母的如山恩情相提并论?父母为我们所受的辛苦劳累、为我们付出的教育抚养、给予我们的疼爱牵挂,岂是我们能用物质报答得了的?能孝敬父母,能让他们满足和快乐,实是我们做儿女的慰藉和福分。 如今父母已作古,再见遥无期。“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纵有殷切心,我又能奈何?端详着父母的照片,抚摸着他们的遗物,仿佛自己正握着父母的手,与他们嘘寒问暖,倾诉别情。默默地怀念着,任凭泪水幽幽滚落…… 爸爸妈妈,清明节到了,女儿不能回去给你们扫墓,仅以此篇为你们祭奠吧。 请看相关文章 《清明时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