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住的閱讀:台灣十年為何不如香港四年?
本文摘自 天下雜誌 第386期 文/李雪莉 攝影/黃明堂
「促進國際閱讀素養研究」結果公布,五年前,香港排名十四,經過四年努力躍進到第二,而推廣閱讀十年的台灣卻只排二十二,曾被定位為文化沙漠的香港為何突飛猛進?台灣推廣閱讀的成效到哪去了?
對推動閱讀教育多年的台灣來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嚴峻。
兩個大型的國際閱讀素養評比都在冬天揭露。台灣成績明顯低於國內原本的預期。
十一月二十八日,由國際教育成就委員會主導,針對國小四年級學生閱讀能力所做的「促進國際閱讀素養研究」(Progress in International Reading Literacy Study,簡稱PIRLS)結果公布,今年首度參與的台灣在四十五個國家/區域裡,排名不盡理想,只排到中間的第二十二名。
另一個由經合組織(OECD)主導的PISA(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chievement),針對十五歲青少年閱讀、自然、數學能力測驗的評比,台灣在自然與數學能力都名列前茅,但閱讀的能力卻排在十多名。兩項調查不約而同指向:台灣學生閱讀理解、統整、分析能力不足。
讓人意外的結果不僅於此。
同樣以繁體中文進行檢測的香港,在PIRLS調查中從五年前的第十四名躍進到今年第二名(PIRLS評比五年一次),遠把台灣拋在後頭。
過去七年,教育部編列七億多元推動三千三百多所中小學閱讀。學術界紛紛張大眼睛問,「閱讀推了十年,怎麼推出這樣的成績?」
從魯迅時代就被定位為「文化沙漠」的香港,過去幾年是派遣閱讀推動教師到台灣取經,從誠\品等書店購買優良的繪本,於是有不少人意外稱道,「才三年,香港就成功提升學生的閱讀能力?」
PIRLS調查倍受重視的關鍵,在於它測驗了學生是否具備閱讀基本能力、邁向吸收知識的階段發展。負責PIRLS台灣調查的中央大學學習與教學研究所教授柯華葳指出,「小三前是學會閱讀所需的識字等基本能力(learn to read),小四後是藉由閱讀學習(read to learn),這決定國民能否透過閱讀掌握知識與訊息,學會終身學習。」
調查發現香港學生有幾個閱讀強項:閱讀融入生活,像廣泛閱讀傳單、報紙、雜誌、小說;閱讀自主性強:喜歡安靜閱讀、自己選書。
這些結果使香港學生思考更靈活、獨立,舉一反三。香港與台灣的對比,讓長期推動閱讀的柯華葳焦急說著,「的確是該停下來,檢討閱讀政策的時候了。」
學習單打壞閱讀胃口
走北宜高,經過一個半小時,來到宜蘭山區大同鄉,早晨的大同國小正被雲霧包裹著。六點五十分,二十多位小學生站在鄉公所前排隊上課,孩子們沒有打鬧聲,眼睛古嚕嚕轉著,靜靜聽亞衛哥哥讀書。亞衛依哈勇是被分發至大同國小的替代役男,他每星期有兩天,會選一本書,站在曠野間,讀書給泰雅族學生聽。「與其讓孩子浪費早晨時光,不如讓他們多聽故事,」亞衛熱情說著。
與大同國小情況相似,這幾年,閱讀像蒲公英播種般,點點從城市飄進鄉野、都會進入偏鄉,一箱箱的書與人力,隨著小卡車、故事媽媽、大學與企業志工進校園。
每個人都說,「最大的改變是,閱讀變成全民運\動,人人知道閱讀很重要。」
但深入校園,記者卻發現閱讀雖流行,學生的閱讀卻明顯偏食。
宜蘭縣順安國小校長廖秀微是宜蘭縣的閱讀推手,這幾年她看到「小一到小六學生習慣看圖畫書,校園裡繪本氾濫,而對小說、散文等文字多的書籍卻有排斥感。」
在小學的圖書室裡,隨口問小五的學生看過《哈利波特》嗎?他們回答,「看過啦!」當記者接著問,「是小說還電影?」學生不加思索,「當然是電影,小說字太多,不想看。」
閱讀不只被簡化為讀繪本,也被簡化為寫學習單。台北市今年十月針對市內一五一所、近三千名小學高年級老師所做的調查顯示,學生最討厭閱讀伴隨而來的學習單。
負責這份研究的明德國小校長林枚伶發現,不少老師沒時間與學生共讀,只好把學習單發下去,「似乎只要學生寫得出來,就盡到推廣閱讀的責任,還可以留下閱讀的證據,」林枚伶觀察,約有兩成學生的閱讀胃口就這樣被打壞了。
閱讀在教學現場,變成了嘉年華活動。各種閱讀小博士、閱讀小超人、閱讀護照等活動,強調讀書超過一定數目就可兌換獎品、與校長合照等,過度重形式與產出。
但不少老師卻明顯缺少策略,無法把閱讀能力「教」到學生手裡。
九月份,《天下》「教出寫作力」專刊中,記者深入香港觀察閱讀推動,發現香港閱讀成功的關鍵,在於它的專注與策略。
過去五年間,香港做對了幾件事:清楚的目標、有效能的執行。
香港自兩千年開始啟動教改,目標之一就是達成「從閱讀中學習」。香港教育局首席助理祕書長陳嘉琪強調,「閱讀和語文能力,是學會學習的重要工具,教育不單是要培養『看得懂的能力』,還要培養『思考能力』,」她認為閱讀是教改最關鍵的能力。
少一個「的」就不正確?
香港在執行上有兩個特色:其一,讓第一線老師學會閱讀的策略;其二,課外閱讀課內化。
所謂閱讀策略是教會老師賞析文學、兒童文學、散文、小說的能力;教會老師開讀書會、摘要重點、引導討論的能力。
但台灣的教學現場,不少老師仍倚賴教科書與教師手冊。
在第一線教學快二十年,經常到台北縣市分享閱讀經驗的健康國小老師陳純純指出,多數老師習慣要孩子精讀、學會生詞難字。
她舉例,老師考試時,要學生解釋每個名詞的意義,像是「夕陽」二字的解釋,學生必須寫出「黃昏的太陽」。荒謬的是,學生少寫一個「的」字,會被指正是不完整的答案。過度鑽研字義,忽略理解、表達、創造思考的結果,學生統整能力偏低,而且還影響數學、社會等其它領域的學習。
除了教會老師閱讀的策略,香港也推動「閱讀課內化」,與台灣的「閱讀活動化」策略形成對比。
林枚伶觀察,閱讀質量明顯隨著學生年齡而遞減。不少中低年級老師喜歡用繪本教學的原因是,故事書一進來,學生馬上安靜,閱讀的工作不影響老師的時間規劃。「但高年級老師拚命趕課,反倒認為閱讀是浪費時間。」
一位現場老師就不諱言,「某章節的國語沒教完,就有家長說怎麼沒教,但書少讀一本,沒有家長會怪罪。」
但香港的閱讀則是融入人文、社會、自然等各科教學,教材鬆綁,好的文本就是老師的教科書。把閱讀鑲嵌課程的好處是學生能大量與廣泛閱讀各類型文本,閱讀沒有「外加」、「多餘」的困擾。
兩份國際閱讀素養的評比結果提醒台灣,閱讀從絢麗的天上花火開始,會不會曇花一現?
林枚伶提出從「天花到種花」的理論。她認為大張旗鼓推動閱讀的階段性任務過了,火花型的活動要回歸「種花」,專注安靜把能力教給老師與學生,真正懂得用閱讀來學習。
雖然許多縣市教育局想透過國語文授課時數拉長,解決學生低落的語文能力,如台北縣這學期將國語課由五堂增為八堂,宜蘭縣、台北市、桃園縣、雲林等縣市也鼓勵在彈性課程外增加閱讀或國語課程。
面對改變,第一線老師還是很慌張,「是不是就把國語教久一點啊?」
閱讀能否從量轉質,翻轉的驅動關鍵在老師。以北市健康國小為例,這幾年閱讀成效不錯,原因就在一群熱情學習的老師。四年前,資深教師陳純純利用下班時間開起閱讀工作坊。老師合力研擬各年級的閱讀策略,更運\用多重文本,從閱讀紅綠燈、閱讀地圖、閱讀廣告單,以及讀寫策略的整合,為學生語文能力扎根。
她認為,不論師院或教師研習中心,少有閱讀策略相關課程,只有老師校際間的分享。陳純純說,「應該有系統建立教師閱讀社群,將閱讀精緻化。」
國際評比結果,突顯台灣閱讀政策必須重新評估。政府在給錢、給書之外,教會老師閱讀的能力與策略,無疑是下階段的首要工作。
http://reading.cw.com.tw/pages/public/fourm/200712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