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伟论道】法国大选,巨澜向右,重重疑惑总统大选,是法国民主政治生活的一个最重要环节。笔者每次都有多篇文章。这次也不会例外。 (一)现状现在法国的竞选活动已经开始慢慢进入密锣紧鼓的阶段。除了自觉胜券在握,又当政的马克龙以外,其他有意参选的人士,基本上都已经正式宣布竞选。各项民意测验也已经进行多次。基本动态已经初步明朗。 根据7号公布的最新民调,在任总统马克龙的名意分始终居于首位,但从最高的27%降到23%,可谓一直一马当先。勒庞本来一直紧随其后居第二,分数稳定地在17-20%之间波动。但在在最新的一次民调中,她的分数骤然跌到15%。一直以来的第三位,就是今年选举的异数,从今年夏天才异军突起的,一度民意分直达18%的,人称法国特朗普的黑马泽穆尔(éric ZEMMOUR)现在大约14%。这最后一次民调又现惊人异变:本来屈居第四名就是传统右派的共和党候选人佩克雷斯女士在取得该党正式代表的身份后,民意一夜暴涨到20%,突然跨越两个极右派的候选人,取得向现任总统问鼎轻重的资格。第五名则是代表极左派,不屈服的法兰西的老将梅朗雄的8%。绿党的亚多特(Yannick JADOT)也还有7%。至于传统的左派社会党系的伊达耳戈(Anne HIDALGO),则仅剩3%。
至于第二轮选举的预测,一直以来,结果非常稳定,无论马克龙与谁对垒。他都将以至少54%的比数胜选。本周最新民调则称,共和党代表佩克雷斯有望以52:48的比分打败马克龙,夺得总统桂冠! 当然,这只是假设现在就投票。但现在离大选投票,还有五个月之久。更离奇的意外变化,都可能出现。比如上届大选,在最后阶段爆出的菲勇贪腐案,让他功败垂成。我们还不如先来分析各路选手基本盘的演变,观察一些法国选民意志的更深层的演变,更为可靠而有参考价值。 最重要的变化是:上次大选时,可是有四位候选人势均力敌,四分天下。(第一轮得分:马克龙24%;勒庞21%;菲勇20%;梅朗雄20%。)社会党的阿蒙还有6%。这次,当然现在还只是民调预测,依然是四分天下,但角色和分量都有大变。第四号演员已经换角。泽穆尔取代了梅朗雄,新的极右取代了老的极左。不屈党的实力已经大损,社会党步曾经的共产党的后尘,也似要走入历史。加上绿党,传统左派才拥有不过18%的民意支持。看来至少这一届选举,他们是彻底的没戏了。 还是先讨论一下这次选举的新秀泽穆尔。他的政见,限于篇幅,笔者这里无法详述。在他10分钟的宣布参选视频中,最易打动人的那句话大概是:“我们身居自己的国家,却感觉像是外国人。我们已经不再认识这个国家了。”作为纲领,可以引述他的如下表态:“我们必须停止人口流动,而我不并只是在谈论非法移民,合法移民也在考虑范围内.... 如果有太多的移民不愿同化进法国社会里,那么人口被取代将是不可避免的。”
他这次参选的主要意义,就是真的推动了法国的选民集体的综合意愿,向右,甚至向极右加速移动。他大概也是明白,马克龙上一届创造的奇迹,他今次难于重复。他要的就是惊醒更多的法国人,他心目中,法国文化(形而上)/甚至文明(包括形而下)面临的巨大危机。这一点他恐怕已经做到。 泽穆尔在5号第一次竞选集会上宣布,他的党取名Reconquête(本人暂译“夺回党”)。这个词源自西班牙语历史词汇(Reconquista),专指伊比利亚半岛上长达770年(722-1492)的欧洲人从穆斯林手中夺回领土的运动。这个词有人译为“重新征服”。其实更准确的译法应该是“收复失地”。说起来,泽穆尔把他的党这样取名,真是非常地冒犯那个特定的人群了。他的保镖们可是要当心了。 这次泽穆尔的竞选活动,还向法国人提出了一个新的课题。就是言论自由的边界在哪里?他显然堂而皇之地使用了许多的,以前法国政界忌讳的表述。比如:“99%的穆斯林都不是恐怖分子,但99%的恐怖分子都是穆斯林。”这在法国舆论界引起了一个在美国已经存在很多年的争论。就是,“(明显)错误的言论,可不可以发表?”不知多少年以前了,西方通行的标准是:“我完全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表这个意见的权利。”多年以来,随着各项政治正确的盛行,这个标准已经废弛。现在,更通行的新标准似乎是:“你的意见(左派认为)不正确,就不能发表。”因此,笔者在美国波士顿,就曾亲眼目睹过,左派围困右派集会会场,不许他们进入开会(发表不正确的言论)。 这次泽穆尔的集会,也遇到类似的抵制。比如,好多场所,拒绝租给他场地。一些人群聚集,似乎想阻止会议举行。还有人进入会场,抱住泽穆尔脖颈。也有反对组织的数十人,进入会场,与泽穆尔的支持者发生打斗。 这次法国的警察没有客气,当场拘留数十人。那个出手抱住泽穆尔的人,也被飞快地判刑数月。也就是说,现在的法国司法,还是保障了他的竞选言论自由。 泽穆尔的立场,人称比勒庞还更加地极右。但看他的选民基础,则比勒庞还偏中一些,还包括一部分原来共和党的,条件比较优渥的中产阶级。这可是泽穆尔带给极右派的重大利益。
【注:2017年初选数据有9%归属小党。2021年民调数据有10%归属小党。都未计入图中。】
现在勒庞+泽穆尔的民意分,已经接近,甚至曾经超过30%。这比起上一次大选勒庞的21%,那可是一个巨大的飞跃!但法国极右势力还有下面就要讲到的重要扩展。 除了泽穆尔之外,法国急剧右转的第二个标志就是主流中右老牌政党共和党的急剧右转。5号的共和党的初选结果,党内的右翼主要代表西奥蒂(Eric Ciotti)意外拔得头筹,代表该党主流的的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女士第二轮无意外胜出。7号的民调,她的民意分暴涨加倍,直逼马克龙。于是,她成了这次竞选迄今,不亚于泽穆尔的第二个爆款,黑马。 看民调的演变方式。她的新票源的最大部分来自勒庞。这明确现示,她的党,已经向着更右,甚至极右的方向移动。现在党内,她的主要臂膀似乎就是初选的对手西奥蒂。(他在共和党初选第二轮可是得了39% 的选票。)而西奥蒂承诺要建立一个“法国关塔那摩难民营”,并与泽穆尔同调,称“法国人正在被外国移民‘取代’”。是不是已经堪称极右?西奥蒂明言:“现在法国民意急剧右转。要想胜选,就必须向极右派争取选民。” 的确,看现在的政治光谱,上届真正在中间的前进党,现在其实已经全部落入了左面一半,连中间的位置都够不着了。共和党已经占据中间,成了真正的中间偏右。共和党和其右面的选民,已经比前进党和其左面的选民多出很多(49:41)。她只需主打安全和移民牌,胜选就大大有望。 笔者感觉。泽穆尔的暴然崛起和共和党的急剧右转,是这次大选的最主要动向。二者合力,可是把法国政坛超乎想象地拉向右方很远。左派真的是至少暂时萎了。 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民意,继续向右转,已是太过的明显。整个大局面越是不好,这个趋势就越会明显,越会加速。简单地说,西方选举政治的基本内在逻辑就是:遇到了大的困难,就选右派上台挽救局面。整体态势可以了,就选左派上台,来瓜分发展成果。法国早就有古谚说:“法国人的钱包投右派,法国人的心投左派。”迁延已经两年的新冠疫情让法国人的危机感明显加剧。而且,现在法国人需要考虑的已经不仅是钱包了,还有人身和文化的安全耶!
笔者还是想说,今天的法国,有一个马克龙,实在是侥天之幸。他年纪年轻轻,(生于1977年底,现在还不到44岁。)非左非右,毫无根底,居然一年之内,平地起高楼,就能赢下总统职位,而且五年当政下来,历经黄马甲运动和新冠疫情重重考验,他的民意并没有溃败,已经算是奇迹。有一个选举政治的规律,叫做“权力的疲乏”。说的是,当政者,十之八九,民意支持度会随着执政的延续而日见衰减。一旦当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件件,处理起来,几乎总是顺得姑来逆嫂意,动辄得咎。据报法国今年经济增长率能达6.7%,创数十年新高。(不过是在去年衰退8%的基数上。)疫情管控,没有走英国式的放任,迄今也还可算没有濒临失控。虽然每日新增已经很吓人,但死亡数字还未高企,重症病房尚有相当余地。笔者善意预估,法国的第五波疫情高峰,应该能在可控的程度内,于明年选举日之前相当一段时间就度过。这样马克龙的民意,就能加分。反之,就很可能跟美国的特朗普一样,败在疫情了。 有魅力(西文Charisma音译克里斯玛) 的领袖,可遇而不可求。法国的拿破仑和戴高乐就是典型。马克龙嘛,那就还算有一点魅力吧。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到了危难的时刻,能不能应运出现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比如邓小平,比如戴高乐。)是这个民族的底蕴/国家的运数够不够的重要标志。其间真的是有一些神秘难解之处。马克龙的克里斯玛,当然远不及拿破仑/戴高乐,但是我们大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不过,现在法国已经有了马克龙和佩克雷斯两道保险。极右派的两个候选人,无论哪一个,直接当选总统的可能性依然是微乎其微。 笔者眼下期待的就是,马克龙还可以再当政五年。或者共和党的佩克雷斯能上来,可能也不错。希望这五年中,法国/欧洲首先能熬过疫情,让社会得到更多的喘息机会,然后经济能得到较大的复苏。那样传统右派说的融入,或则极右派说的同化,才能有可以继续进行的必须的物质基础。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多一个工人,就会少一个流氓。哪怕他做的是收垃圾的工作,他也不会去偷东西的。 马克龙若继任,他会做什么,应当不会有意外。如果共和党上来,总体政策走向,本来就会比前进党右。在现在的氛围下,只能更右。严苛的移民、安全方面的政策,可能不用等极右派上台,就会逐步开始实施。 笔者再次申明本人的一个一贯的观点,就是极右派的政见,似乎有太多的窒碍难行之处。虽然该来的好像终究还是会来。很可能就像中国逃不过与美国/甚至西方的对垒一样,法国/欧洲很可能也逃不过欧洲原住民和越来越多的特定类型的移民之间的一场正面交锋。但是笔者对这场恐怕很是宿命的交锋的结局则充满疑惑。 (二)将来?猜测未来,永远非常困难。笔者这里试图推测一下,假设极右派真的上台,或一部分极右政策被其它党派政府实施,会怎么样?一家之言,实在是仅供参考而已。 鉴于这是第一次看到极右思潮逼近法国政坛主流,笔者也是第一次描述这方面的感觉。以前谈论这类的主题,好像为时过早,也太多忌讳。笔者此处所言,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恰到准处,也真是不能畅所欲言。随着局势的进一步发展,本人应该还有很多机会论及这样的主题。不周之处,先请见谅。 笔者觉得,欧洲/西方现在的移民困局,其真正根子并不在移民,而在其文明本身的老迈。比如,欧洲人现在不肯生孩子,能赖上移民吗?如果不是1970年代劳动力不足,他们又如何会邀请那么多移民进入?现在五十年都已经过去,很多的移民都已经是第三代,他们在这里生,这里长,大部分早就有了法国籍。就算是作奸犯科,也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法国人的问题,你如何有办法叫他们“或者入狱,或者遣返”? 现在的非法移民都如此难于遣返,如果合法移民因为犯罪需要遣返,原籍国会愿意接收吗?他们会不会说:“我们的人民,在我们这里都循规蹈矩,为什么到了你们那里,第一代依然循规蹈矩,第二代就开始有那么多的作奸犯科呢?”这实在是让笔者无法不想起中国历史上太过有名的“晏子使楚”的故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不然,那又是什么道理呢? 现在非法移民还在来。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战乱(比如叙利亚,阿富汗)。那岂不是欧洲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怪他们?第二个原因,是那些国家(比如撒南非洲)太过的贫穷。这个不好直接怪(尤其是今天的)西方,都怪殖民主义也不实事求是。因为之前那些地方大概更穷。这个事情近期就无解了。除非他们自己(不打内战,而且不是仅接受救济,在比如中国的帮助下,)搞基建,把经济发展起来。比如现在的东(南)亚国家,不是就没有很多非法移民继续过来了吗? 外国人失业六个月以上,就取消居留权?驱逐出境?老婆孩子都一起驱逐?按现行法律,有长期居留权的外籍人士,除了不能投票,一切民事权利义务与法国人无异。比如交纳失业、养老保险,和其它各种税务。失业六个月,就要赶走。失业权利就不一样咯?养老金又该如何结算?该不会就没收了吧?各种生育,住房,社会补助,如果要区分法籍和外籍,那交纳的方式也要区分吧?法律工程是不是超级大呀? 这类的政策若真要制定并推行,会不会与西方人服膺,并努力普世推行的人权平等的基本价值观有太大的冲突呀?这在西方有先例吗?不怕招来世人骂声一片吗? 泽穆尔们担忧的是文化/文明冲突,这并不会因为外裔入了法籍就消失。已经入了法籍,但心底或行为不同化的外裔你又当如何处分?取消法籍?那他们是不是就会成为无国籍的人呀?让他们恢复原籍?那原籍国会同意发给他们护照吗? “融入”还不够,要“同化”才行。同化的标准是什么?是不是除了面孔,最好什么都不要留?是不是最好血统都经过通婚化掉?比如将来还可以按族群聚居吗?可以继续办学校学习祖籍国语言文化吗?可以按族群结社,办报,出版刊物吗?各类侨社可以与祖籍国有联络甚至互相进行经济赞助吗?咳咳!是不是很引遐想呀? 最后,大家应当不会忘记,由于西方人打烂了叙利亚和伊拉克,才滋生了IS伊斯兰国,给欧洲带来大批的恐怖袭击。如果激进的排斥移民措施,激起相关群体的愤怒,欧洲的治安形势,会如何演变?笔者不忍描述啊! 笔者怎么看这个一直在掩饰/隐忍的,但现在已经在法国/欧洲明确浮现起来的文化/文明的冲突,会是非常地难解呀?那些普世价值(自由、平等、人权、法治、民主….)似乎都没有为这种类型的冲突提供有效的解药啊! 西班牙人花了770年,无数的血雨腥风才完成的从穆斯林手中Reconquête(收复失地)运动,已经成为纯粹的历史,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了。80年前的欧洲大战则还历历在目。欧洲人可能重蹈覆辙吗? 说句心里话,本人对西方人想要捍卫他们的伟大文化/文明的独特性生命力和价值的心愿和努力,充满理解。笔者早在很多年以前,就读过卓越的美国历史学家亨廷顿与1996年,在美国还处于一超独大的巅峰时期,就能居安思危,写出的鸿篇巨著《文明的冲突…》,其中这句结论性的话,如今看来是多么地有着洞察力:“西方文明的价值不在于它是普遍的,而在于它是独特的。因此,西方领导人的主要责任,不是试图按照西方的形象重塑其他文明,(这是西方正在衰弱的力量所不能及的,)而是保存、维护和复兴西方文明独一无二的特性。”笔者只是企盼聪明的欧洲/西方人开动脑筋,想出妥帖的方法,在不引起激烈冲突的前提下,完成这个伟大使命,则法国/欧洲/世界人民幸甚,幸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