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难民”的经历(4) 果然,事情很快地往坏的方向发展。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军用卡车多了起来。卡车两边挂着红底黑字的标语;车上载满了人,个个手握长矛,铁钩或其它利器。夜晚时还可以听到临近周围发出零星的枪声。他们动枪了,出门也变得有生命危险了。没多久,我们中的一位女生,在城里汽车站等车时被流弹打中而丧生。 形势越来越紧张。一天下午,三姐来到宿舍前叫我:“汉卿,你出来一下。顺便把小箱子也抱出来。”姐姐从箱底把深色的长裤和长袖衣拿出来,嘱咐我把它们放在枕头边上。我当时不太明白。天气并不冷,姐姐为什么要准备这些长、厚、深色的衣裤呢?不管怎样,她是身边唯一的亲人。姐姐的话要听。姐姐走后没有多会儿功夫,只见同屋的哥哥们往宿舍里拖进了一大捆竹竿。手里还握着长长的砍柴刀。他们把竹子的一头削尖,发给宿舍里的每个人。最短小的就是归我用了。 造反派和保皇派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了单位之间。一天,附近一所学校的一个敢死队,杨言要来我们所住的单位里闹事。看来一场武斗已是迫在眉睫。有人说,这些人如果冲进来,他们会不顾宿舍里住的是什么人,顺手就往里扔燃烧瓶或手榴弹。一旦武斗真的发生,我们不能留在宿舍里。我们必须出逃,藏起来。我们为此开始训练起来。用最快的时间,换上黑色的长衣长裤,拿起竹子长矛,往山上跑。我姐姐还特别把我托付给睡在我下铺的哥哥,带我一起逃。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高音喇叭突然又响起来了。这次不同的是,还伴随着刺耳的铃声。铃声不断地,连续地响着。睡在我下铺的大哥哥,冲着全宿舍的人喊:“起来,快起来。”“汉卿,快 起来。穿着你的深色长袖,长裤。拿着你的‘长矛’,跟我一起走!” 宿舍里,一阵吵乱之后,大家拎着手电,长矛;黑乎乎的一排人,跑向通往瘦狗岭的山路上。
那 天晚上,云层很低,很厚。月亮和星星好像都躲起来了。往常嘶叫不停的那些昆虫,今天也出奇地安静,只有身后的铃声还在不断地鸣响。我艰难地跟着大哥哥们,用竹竿杵着地,一步一步地往山上爬。夜里的山路,前方一片漆黑,就像通往无底的洞。夜幕好像磁铁一样,强烈地吸着我弱小的身躯,把我拉向黑暗的深处。土和野草的气味好像 也变得浓重起来,我心里感到十分的恐怖。联想到平日在山上看到的,散落在地上的骨头,我不禁地打了一下哆嗦。我赶紧加快了步伐,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很快各宿舍的人都来到了山岭顶 上。大家喘着气,互相招呼着。我也见到了三姐。姐姐蹲下来,掸去我身上的土,问我:“ 汉卿,害怕吗?”我点点头,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姐姐。姐姐站起来,半搂着我的头,眼睛迷茫地看着遥远的天际,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流淌…。 最后大家拥挤着,躲在几块大岩石围着的一块洼地,看着脚下火光闪动的住地。没有人在说话,没有人有心思去说话,山上像死一样的静。零零星星,沉闷的爆炸声,不断地从山下面传来,刺鼻的火药味,渐渐地飘到了山顶上。
我们在山上整整躲了四个多小时。天已朦朦亮时我们才回到宿舍。下山后大家忙着查看宿舍,打听着昨夜校园里发生的事情。有一座楼的几个窗户被烧黑了,墙上还流着灭火用的水。窗前地上,散落着从屋里往外扔出来的烧焦的蚊帐和衣物。有人说在我们住的宿舍后窗,一百米外,一个荒毁的菜地里,发现了两具没有头的尸体。听到这里,我感到一阵恶心。憋在胸腔的气,压迫、刺痛着我的心。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把我和姐姐送到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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