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為“難民”的經歷(3)
輾轉幾處後,我們這一群人來到了一處看着像是部隊駐地的中轉站。入口處是塗着綠漆高大的鐵柵欄大門。一條又短又陡十來米寬的坡道,直接通向門前的公路。柏油馬路不算寬但很平整。穿過公路走幾十步就是一條水溝和鐵道。馬路,水溝,鐵路和大門是平行的。鐵路線外是廣闊的綠地,綠油油一片,看不清上面長着的是莊稼還是野草。站在大門外,透過鐵柵欄,可以看到門內有一條大石牌,它後面是垂直的一片山石壁。沿着山石往上看,是連天的樹林。
進門向右,是一條引向山上,坡陡的水泥板路。我們沿着水泥路兜了一大圈,來到了一個很大的平台。這是人為的用機械在山坡上開出的一塊平地。到了這裡,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了,看到了錯落在山坡上的幾座高樓建築。 平台的兩端是面對面,相隔一百多米的兩座二層大樓。每個大樓前有三個與大樓面垂直的籃球場。三對籃球場間有塊空地,對着平台側面中央水泥築成的舞台。舞台後面兩側高牆上,寫着醒目的標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舞台背向山坡,山坡上有一棟五六層的大高樓,看似一棟教學樓或者是辦公樓,樓兩邊有通向山頂彎彎曲曲的山路。 我們被安置在其中的一棟兩層樓里。每個宿舍都配備了五六個,上下兩層的木床。這個地方有很多很小很小的草蚊,飛起來沒聲可叮人很疼。人人床上都掛起蚊帳,而且只有窟窿眼小的蚊帳才能擋住那些草蚊。上下鋪蚊帳掛起來,屋裡就沒有剩下多少能使空氣流通的空間了。從每個蚊帳里向外伸出的一條條繩子,像蜘蛛網一樣,連到宿舍中央,栓在那發着微弱黃光電燈泡的接口上。悶熱的天氣,昏暗、微微發出汗臭氣的宿舍,使人透不過氣來。 我們這群人,除了我和幾個年齡小的,大部分是十八,十九或二十剛出頭,個個都是第一次離家。剛到時大家都很興奮,對周圍看到的一切都覺得新鮮。我們在野地里亂跑,沿着舞台側面的台階,順着大樓邊彎彎曲曲的小路爬山。山上是鐵鏽紅色的土。紅土中央,沿着山脊,鼓出象牙白色尖突的岩石,活象一條瘦狗的脊梁。這條“狗”一定是餓極了,趴在那裡再也起不來了。當地人把這個山嶺起名為瘦狗嶺。站在山嶺的頂上,可以眺望到幾十里地外閃閃發光,彎彎曲曲的江河和灰濛濛,沒有景氣的城鎮。 遠離家長,沒人管教的生活過得還挺愉快。硬板床慢慢也睡習慣了。雖然不一定乾淨,但是大家都會自己洗衣服了。唯有吃飯這一關是最難過的。食堂每頓提供的是,木桶里盛着的,糊了鍋的炒沙河粉和鐵鍋里摻着抹布味的白色米湯。我們除了每天集中學習讀報,無所事事。過了一段時間後,人們開始變得不耐煩。大家的作息時間開始亂了起來。腸胃病,皮膚病也開始發生。這裡的生活,特別是醫療條件不是很好。大家慢慢地悲觀起來。長時間裡,沒有人告訴我們要在這裡住多久,下一步是什麼,去哪兒。
對面的另一座樓里,住着穿着軍衣踏着軍鞋的當地人。他們講着當地的地方語,進進出出,每天忙碌着。他們架設的高音喇叭不斷地傳出他們聲嘶力竭的,我們聽不懂的叫喊聲,連播放的歌曲都是那樣的刺耳難聽。高音喇叭白天放,有時夜裡也放。每當夜裡播放的時候,那幫人便會敲鑼打鼓,打着火把,成群結隊,繞着園子轉,再走出大門口,衝到大街上去遊行。從他們拉起的大旗和喊出的口號聲中可以知道,他們是屬於什麼什麼主義兵,或者是什麼什麼兵團。有時隊伍間會發生爭吵,他們之間的矛盾好像變得越來越不可調和,隨時都有可能鬧起衝突。一段時間後,園裡開始出現長矛,刺槍,大刀,燃燒瓶和土製手雷。我們這群人,不從屬任何組織,不參加他們的爭吵,可是總是離他們不遠。我們就像被夾在旋渦里的小船,已經不由自主了。無疑,我們很快就會變成兩派戰火中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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