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篮球生涯
有人问我,原来是学工业自动化的,怎么改行搞管理了。我总回答:自动化实在干不下去了,只好改行。多数人认为这种说法是一种谦虚,至少是一种幽默,可我自己知道那是事实。工业自动化听上去很动听、很诱人,在20世纪80年代,其受高中生追捧的程度不亚于现在的IT和生物工程。尤其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是81年。“四个现代化”的美梦依然在国人的心中缭绕,“工业自动化”基本上被看作“四化”之外的“第五化”,我们这些傻乎乎的中学生被吸引和迷惑,在所难免。
大学读到第三年,才知道所谓“工业自动化”,不过是一种控制电动机旋转的技术——电动机通了电,就无需别人照看,永不停歇地转动起来,这就是自动化。说起来简单,其中也不是没有学问。比如如何节能、如何控制电动机平稳地调整转速都是研究者们关注的大问题,今天家家户户都使用的变频空调,在那个时候,是研究的前沿和热点。
我们的系主任也很牛。他叫刘豹,在系统工程领域是名列前茅的学者,和钱学森、宋健等人是站在一排的。可要是和他的父亲比起来,他只能算是“小巫”。因为,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国画大师刘海粟,没有人不知道。要是不知道这个人,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就是无知了。开学第一天,在迎新大会上刘豹和我们见面,他指着主席台上的横幅说:“欢迎你们,未来的工程师。注意两个字:“未来”。你们是“未来”的工程师。”他想不到,“未来”,那些毕业生只有极少数人成为工程师,而大多数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改行了。
说起打篮球,和我“学术生涯”的转换原因是一样的——踢不动足球了,只好打篮球。大学四年,以及研究生期间,我学会了踢足球。曾经入选自动化系足球队,作为正式队员参加过一场和精密仪器系的比赛。90分钟打成平手,互罚点球决胜负。我是第5个之后出场的,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球门的右下角,助跑,奋力一脚,球擦着左立柱入网,所有人都为我精湛的脚法呐喊叫好。我却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是想打右下角的,误差这么大,实在没想到。
99年进入北京交通大学读博士。一个人在北京,除了看书,需要体育运动消磨时间和体力。本来想继续踢足球,也荣幸地被经济与管理学院博士生队看中。可是,在训练赛中,从本方球门跑到中场就累得精疲力尽了,反之亦然。岁月不等人,我打定了主意——改行打篮球。篮球场地小很多,如果不是正规比赛,大多是6到8个人在半场攻防,这种强度对我来说,大体合适,这一年,我34。这一年,篮球巨星飞人乔丹第二次退役了。而我,刚开始学习打篮球。
不过,我是有运动天赋的。篮球之外,其他球类我都算是业余高手。把这些运动细胞移植到篮球当中,也不是什么难题。苦练加天赋,不久之后,我就活跃在篮球场上了。可是,我的篮球技术并不被同学们认可,这对我不是什么打击,因为,我打篮球的本意只是为了找到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这种方式要有竞争性,要有变化,要能让人满头大汗、疲惫不堪。羽毛球,轻飘飘的;乒乓球,活动量不够;跑步,太单调;打篮球就成了我唯一的选择,也成了我最大的业余爱好。
三年之后,博士毕业了。除了混到一张博士文凭,篮球技艺大有长进。大学四年,学会了踢足球;研究生,学会打麻将;博士期间,篮球水平由“菜鸟”级进入业余高手行列。由此,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在“年事已高”的时候,在职业运动员开始退役的年龄,居然能学会打篮球。
我对篮球的喜欢并不完全是因为篮球能够“野蛮体魄”,而是因为篮球比赛是“透明”的。在这个运动中,不管对抗多么激烈,竞争多么火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规则的约束而成为“人上人”,也没有中国江湖中的“潜规则”——不用明枪,尽是暗箭,都是桌布底下的交易。篮球场上,有规则、有仲裁,也有任何一个人都不可逾越的边界。以此观察,我们就可以知道中国社会所欠缺的——无规则,每一个强人都可以制定并解释规则;无仲裁,因为仲裁人自身是“兼职”的,利益不明晰;无边界,或者说边界是模糊不清的。在这个意义上,虽然在运动场上奔跑的都是短裤背心的“汉子”,可篮球运动是一项真正的“绅士”运动,难怪NBA赛场上,所有的教练员都西装楚楚,一丝不苟,其内在的精神蕴含也许正在于此。
既然有对抗,就会有受伤;虽然是业余比赛,磕磕碰碰之类的事情却总是难免的。有时,比赛双方还会发生非技术性的肢体冲突。有的人,为了胜负不择手段,出黑手下黑脚,卑劣的很,手法之恶毒不亚于中国足球队的“武术高手们”。幸运的是,我肢体的敏感性、柔韧性都很出色,对球场上可能出现的危险一直保持足够的警惕性。99年至今,有8年球龄了,连一点皮都没有擦破过,我经常为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功夫了得”、“刀枪不入”。
可是,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左脚已经确诊为跟腱断裂,接下来,要作跟腱修补手术和为期6周的恢复。我不知道6周之后,我能不能再打篮球,或者说,即使我自己想打能打,也会遇到更多的阻力。毕竟由于我的受伤,很多人被拖累,也包括我的工作。在此,我要对我的同事们分担我受伤之后的工作表示感谢。
受伤的过程是这样的。
3月17日,星期六。这一天有洛杉矶湖人队和波特兰开拓者队的比赛,没有电视转播,但从互联网上能看到文字直播。得知科比.布莱恩特拿到65分并且击败开拓者队之后,我高兴坏了。因为我是科比的球迷。窗外,阳光普照,暖意融融,被捂了一个冬天的运动神经跃跃欲试了。我骑车到美术学院,兴奋的心情就像偕美女私奔一样快乐。
所有的事情都像天气一样令人满意。我那天手感不错,投中了几个“世界波”。打了约一个小时,我有点累了,准备走人。此时,来了3个年轻人,要分组比赛,少一个人。我想先做替补,等再有人来,我就“让贤”——这就像打麻将“三缺一”,我是那个凑数的,要是我不打,比赛就Over了。
6个人分成两组,继续开战。我虽然累了,可只要在场上,都很“敬业”、投入。对方的年龄要比我小很多,手脚却不干净,小动作非常多。这种“毛病”反倒激发了我的斗志,我更加努力地和对方拼抢和对抗,但我是一个绝对遵守规则的人,决不犯规。在我带球转身的一瞬间,我的左小腿后侧突然之间遭到了“疯狂的铅球”——感觉好像一个飞快的铅弹一样,重重地撞击在小腿肚子上。
尖锐而剧烈的疼痛使我瞬间倒地。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以为自己的腿断了,整个脚麻木了,好像和上面的肌肉失去了联系。我被搀扶出场地,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体会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约20分钟之后,我的紧张和恐惧感减轻了一些。自己骑车赶往望京医院,我老婆随后也去了医院。
望京医院是一所中医院,对运动损伤显然缺乏足够的临床经验。两个实习生,态度极其认真负责,他们对我的状况作了全面细致的观察,说:骨头没有断,因为,我可以自己行走。我也相信了他们的判断,认为只是严重的扭伤,软组织和肌肉受挫,并无大碍。我的心一直悬着,医生这么说,我就宽心了。
跌打损伤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也就不在意了,照常上班。不过,我倒是去了一次校医院,和医生说,是不是跟腱断了啊。那位女医生很自信地说,不是,跟腱在脚后跟上,不在小腿肚子上。因为她听我说,我受撞击的部位在小腿肚子上。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心,不过是皮肉之痛,略加调养,马上就会恢复的。
受伤的第三天,踝关节肿胀得很厉害,脚面也都是淤血和青紫。我把女儿叫过来,说:你看爸爸的腿,伤得这么厉害。女儿看了一眼,说:像人体艺术。这句话很贴切,因为淤血把皮肤撑开、绷紧了,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加上青红色的丝丝缕缕,好像渲染之后的劣质水彩画。我女儿正在学水彩,想到这个,实属正常。
学生的课是不能耽误的。这个学期我的课程非常重,每周14节,就这样,我坚持了两周,除去第一周有2节课我坐着上课之外,其他的我都一如既往。我的腿依然是一瘸一拐,一步一颠,同事们问到了,我只说好多了好多了,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这么年轻扭了脚,何至于半个月都不见好呢。
3月30号,周五,受伤之后整半个月了。早晨在班车上,同行的唐老师说,你的腿总不见好,最好做一下理疗。下班回家的时候,唐老师再一次说,你这么年轻,扭伤不该这么长时间的。她特别热情地要把自己家的理疗器借给我。
唐老师的话提醒了我。回家之后,我就再一次摸我的左小腿。这一次,发现了问题,因为在脚后跟往上约5厘米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凹陷。手指压下去,就不反弹了,而对称的右腿却是一马平川,没有凹痕——幸亏人有两条腿,可以做对照,否则,这个毛病将继续被掩盖下去。我断定,我的跟腱断裂了。
老婆马上上网,去Google一搜,发现对受伤瞬间的描述和我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好像一个木棍重重地打击小腿后侧,伴有尖锐的疼痛,甚至有断裂声响”。我没有听到声响,但我现在看到断裂之后留下的痕迹,一个小腿肚子上的“酒窝”。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凹陷,原因是一开始淤血肿胀,把那块“塌陷”填平了,现在肿胀消失了,“塌陷”就露出来了。
但这只能算是自我判断,没有得到证实。3月31号,我去中日友好医院挂了一个专家号。医生让我趴在床上,露出小腿,用手指在我的腿肚子上一捋一压,说:“跟腱断裂,做手术吧”。多余的话,再没有了。
这一次受伤,断了一根筋。其实,我个人性格中,也有“一根筋”精神。我不吃甜食,而糖分是人体中重要的营养源,为此,我大概属于营养不良;我不喝牛奶,喝了牛奶,就拉稀,而牛奶是补充钙质的最好食品,为此,我骨头大约是硬度不够;我不吃粘粘糊糊的东西,因此,缺乏韧性和迂回曲折的技巧,只能直线前进,一拐弯儿,就受伤了,而且,“后果很严重,领导很生气”。
2007年4月1日,17:00,愚人节的愚人日记。望京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