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今昔
我不知道蒙古包,算不算蒙古族的“族粹”,但是,它的命运却注定和“国粹”一样,彻底消失了。有人会说我瞎掰:君不见,蒙古包像星星一样散布在无边的草原上,怎么就平白无故地说其消亡了呢。
实际上,所有的蒙古包,都是为游客预备的;蒙古人,准确地说是牧民们(因为,有些牧民是汉人,也有蒙汉联姻的),都住在平房里。这些平房,或砖或泥,但再也见不到我们熟悉、记忆中的蒙古包了。
游客不远万里,来到蒙古草原,住在“假蒙古包”里。“假”,不是说“蒙古包”是假的,而是说,一方面,蒙古人已经不住蒙古包了;另一方面,游客住的“蒙古包”,和原来的蒙古包,只有几何意义上的相似,材质、内饰和构造方法,已然“改变了模样”。牧民则彻底“汉化”了,住进了北方农村最常见的“四合院”——草原地广人稀,不缺宅基地,所以,牧民的“四合院”,只有坐北朝南的一面住人,是房屋,其余三面,则是象征性的围栏以及圈养牛羊、储存饲草的土墙。
牧民的蒙古包,棋布星散,在广阔的草原上,最近的两个蒙古包之间,也像牛郎织女星一样,遥遥相望。彼此,都把对方看作天边的一颗星星,“鸡犬之声不闻,老死不相往来”。为游客准备的蒙古包,像一个军队方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个相对集中的旅游点。这种模式,和牧民的居住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了解蒙古包的消失,就要知道其产生的原因?草原民族,为什么会选择蒙古包呢?
石头、木材和土,是先民们造房子的三种必然选择,可是,西起新疆阿尔泰、东至大兴安岭,北至贝加尔湖,南到阴山山脉方圆数百万平方公里的蒙古高原上,能用什么呢?
第一,没有石头;只有小石子和沙子,没有大块的石头,更没有能提供建筑材料的山脉。
第二,没有木头;没有森林,也没有树木,只有漫无边际的青草。草原上偶尔可见的新疆大叶榆树(耐寒、耐干),牧民们是舍不得砍伐的,因为,他们是隐没在深草之中的家的唯一可能的标志。
第三,没有砖头;土,是有的,可是,把土烧成砖,既需要大量的燃料,也需要不少的水。这两样,在草原上,都是非常稀缺的。所以,牧民也不可能用砖盖房子,直到今天,砖房都是很奢侈的。
茫茫草原,是一个典型的“三无地带”。不过,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所谓“踏遍草原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最好的建筑材料,出在羊身上。毛毡、毛毯和毛绳为主,加上少许极为宝贵的木条,不用任何金属、砖瓦和水泥,一处可以仰望星空的、冬暖夏凉的蒙古包,就搭起来了。冬天,在蒙古包的四周再包上一层厚厚的毛毡,然后,用毛绳将毛毡和蒙古包紧紧地捆扎在一起,就像人系腰带一样;系上“腰带”,毛毡和蒙古包结为一体,不会被大风吹跑;夏天,更简单了,只要拆了毛毡,就凉快了,和人脱掉厚重的冬装一样。
蒙古包的好处,有很多,如拆装容易、轻便、易于维修,便于移动,等等,总之,它是蒙古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斗争中,所创造出来的、最适合草原环境与游牧生活的建筑形式。不过,它的坏处,也显而易见。
第一,空间狭小——因为没有足够高大的木材,因此,蒙古包的体量非常有限;太高,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容易被秋风所破;加上,蒙古包是用毛绳扎起来的,如果半径太大,人力难及,蒙古包就不结实,容易松懈和散架。
第二,没有功能区分——蒙古人的绝大部分活动,都是在蒙古包内进行的;生产之外,生活、生殖,吃饭穿衣睡觉,宴乐会客,All In One,和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中国人一样,厨房、卧室、会客室,一个也不少,但是分时进行的;和演戏一样,蒙古包内,不同的时间,上演着不同的生活片段,变换着不同的场景。一会儿歌声大振,是一个小型的Party;入夜,万物俱寂,人也在蒙古包的穹顶下安静地睡着了。
第三,没有空间分隔——蒙古包是一个整体,其间没有分隔。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工作,都在同一个“屋檐”下进行,相互干扰是不可避免的。
如此说来,蒙古包根本不是宜居之所,更不像我们在远处看到以及歌声唱的那样:“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蒙古包”那么美好,而是严酷的自然环境围逼下的无奈之举。所以,一旦人们有机会离开蒙古包搬入更先进的四合院,蒙古包就被牧民们彻底抛弃了——这就是蒙古草原上一种最独特的风景:游客们在蒙古包里体验蒙古人的生活,蒙古人则在四合院里享受他们的新生活。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不能否认蒙古包是民族的,纯民族的,可是,它是世界的吗?不是。别说全世界了,连全中国也罩不住。中国人有一个毛病,对自己喜欢的,近于崇拜并全盘接受其“理论”,不假思索;反过来,对自己不喜欢的,则一概拒绝,同样不经思考。
蒙古包,是否可作为“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著名论断的一个反证呢,是否可以作为梦想在全世界推行“孔子学术”的一个提醒呢?
请中国人三思,尤其请热爱中国文化的人,三思。
2010年7月16日星期五,11:11
北京,办公室
第一版完成并通过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