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靈性的生活是人類生活的本質,正因為基督信仰是我們最不能失去的、寶貴的、甚至是我們這些罪人唯一擁有的財富,所以當這個國家要來奪走我們的唯一財富之際,求主讓聖靈充滿我們,阿門。求主讓我們不但如此,還讓我們用我們的受逼迫,向中國社會傳達一個受逼迫的福音。”
作者:廖亦武 2019-02-23 12:52:13 發表評論 [0] 推薦本文 正體
2018年12月9日,世界人權日前夜,在我的家鄉四川成都,當今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家庭教會,秋雨之福聖約教會,被警方夜襲並取締,一百多名信徒被抓走,由大伙兒集資購買的禮拜堂、神學院等教產被查封,旋即被非法強占,變成雙眼井社區政府辦公大廳。而這個教會的創辦人王怡、蔣蓉夫婦被雙雙指控,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捕並失蹤至今,拋下他們十來歲的兒子王書亞,由王怡父母代為照看。幾天前,王怡爸爸心急如焚,替兒子委託了律師。不料雙方約見剛剛結束,跟蹤監視的警察們一擁而上,把律師抓進派出所,羈押審訊達6個小時,沒收了所有法律文書,並宣布剝奪其辯護權。
王怡與我相識快20年,我們都是異議詩人和作家,都做過獨立中文筆會理事,也曾一塊出版過四本被查禁的地下黑皮書。由於我十六次申請出國被拒,他還做過我的維權律師。2005年,蔣蓉和王怡先後受洗歸主,大半年後,王怡、余杰、李柏光等基督徒在白宮受到美國總統布什的接見。2008年四川大地震餘波未了,王怡夫婦在家中創立秋雨之福教會,自此屢屢被警方騷擾,20多次被傳訊。再後來,王怡做了秋雨聖約教會主任牧師,也是信眾達一千多萬的中國地下教會中最具爭議的“政治牧師”。每年6月4日,他都為天安門大屠殺的死難者舉辦禱告會,因此受到許多責難,他回應道:“不少人問我們憑什麼為六四禱告,那是政治。我說我沒看到政治,我看到的是殺人,是不公義,是人民被壓迫,在受苦。在一個政治化的社會裡,僅僅持守良心的自由,就已經被認為在搞政治了。”
最近的2018年10月28日,他布道:“這個國家正在發起一場對靈魂的戰爭,雖然這場戰爭的排名並不是最靠前,但這是最重要的一場戰爭。因為在新疆,在西藏,在上海,在北京,在成都,這個國家的統治者都在發起這場戰爭,但他們卻為自己樹立了一個永遠不可能被關押,永遠不可能被毀滅,永遠不可能被降服、被征服的敵人,這就是人的靈魂......所以他們註定要失去這場戰爭,註定要失敗......”
接着他提到靈性生活,提到沒有靈性的生活是如此沒有尊嚴。他強調:“正因為靈性的生活是人類生活的本質,正因為基督信仰是我們最不能失去的、寶貴的、甚至是我們這些罪人唯一擁有的財富,所以當這個國家要來奪走我們的唯一財富之際,求主讓聖靈充滿我們,阿門。求主讓我們不但如此,還讓我們用我們的受逼迫,向中國社會傳達一個受逼迫的福音。讓他們來拷問自己的靈魂價值幾何?來拷問他們的可憐的、卑污的生活,在這樣一個專制的、金錢的、絕對權力的統治下,尊嚴、體面、自由到底在那裡?要麼在耶穌基督里,要麼根本沒有尊嚴......”
王怡因此被指控為“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等待他的刑期將不會低於同一罪名的劉曉波,但他作為殉道者的榮耀,我預言,也不亞於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劉曉波。
在這場類似希特勒、斯大林、毛澤東等專制暴君發起的“洗腦戰爭”,或稱“靈魂戰爭”中,上帝的僕人王怡和蔣蓉成了“這個國家”的俘虜,正如十年前,劉曉波因起草《零八憲章》,成了“這個國家”的俘虜。王怡聲稱:“如果你馴服天上的掌權者,就不能馴服地上的獨裁者。” 這顆比劉曉波小十八歲的年輕的“雞蛋”,在這最黑暗的中國歷史轉摺關頭,如納粹時期的殉道聖徒迪特里希·朋霍費爾,公然迎戰碾壓過來的“巨石”。在2018年9月11日的布道會上,他吶喊:“我們有責任告訴習近平,他是一個罪人,他所帶領的這個政府,大大地得罪了神,因為他逼迫主耶穌基督的教會,若不悔改,必要滅亡。我們要告訴說,像他這樣邪惡的人仍然有一條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我主耶穌基督的十字架......這樣說是因為真的對他,對中國的掌權者們有益處,我們不願意看到他們沉淪地獄,受到上帝的咒詛......”
2018年9月21日的晚間證道,他告訴在場的五百多名基督徒:“在河南家庭教會遭遇的逼迫中,不但十字架被拆掉,教堂被洗劫一空,甚至《聖經》、詩歌本也被付之一炬。在二十世紀至今的中國歷史中,這是第四次焚燒《聖經》。1900年庚子教難,義和團焚燒《聖經》,殺害西方傳教士,然而主卻在那個時候,為祂的教會預備了一批未來復興的本土傳道人;第二次是1922-1927年的非基督教運動,當時的政府大量焚燒《聖經》,可隨之而來的,是1927-1937年的中國教會的十年復興;1966-1976年的文革,中國統治者第三次焚燒《聖經》,拆毀教堂,可在文革結束後,直到今天,主的教會有四十年的復興。所以,當前幾天有人問:‘王牧師,你擔不擔心自己會坐牢?’我說不擔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主借着2018年的這場焚燒和逼迫,要在中國教會中興起怎樣一批、多少、幾位傳道人?其中有沒有秋雨聖約的會友......”
2011年初春,我從中越邊境輾轉出逃前夕,王怡向朋友們群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準確預言了自己的劫難。“去監獄如同去非洲。”他說,“上帝賜予我三個錦囊:隨時搬家,隨時坐牢,隨時回天家。”
七年後他身陷囚籠,一位我們共同的好友,從萬里之遙的家鄉,寄來他的四本地下詩集。曾經,我刻意不讀他的文字,我不是基督徒,雖然我寫過《上帝是紅色的》這樣被王怡稱讚和盜版的“榮耀主”的禁書,但我下意識牴觸任何形式的宣教和讚美。雖然我會努力去記錄,我是一個時代的錄音機。
但“錄音機”也有淚流滿面的時候,就像現在我閱讀他的詩,咀嚼着“去監獄如同去非洲”——如此的遙遠!如此的遙遠!!他回得來嗎?今生今世,我還能見到他嗎?共產黨的牢房是越來越暗無天日,劉曉波和楊天水都死在裡面,他們才六十多歲,都是主張非暴力的異議作家,眼看刑期快滿了,卻突然被檢查出絕症——而王怡有痛風頑疾,發作起來,腳尖沾地就疼得鑽心。帶他“去非洲”的警察們會讓他隨身攜帶止痛藥嗎?接下來的突擊審訊,痛風突發在意料中,他們會送倒地掙扎的他上醫院嗎——我們這一行的老師傅索爾仁尼琴,把遍布蘇聯的勞改營比作“古拉格群島”。他描述道,當一個人沒進去時,群島如高空的群星,那樣遙遠,深不可測,誰也不知如何抵達。直到某一天大禍臨頭,才明白去那兒的唯一路徑是通過正式逮捕。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永遠不回來,誰也說不清——是的,當我離開噩夢的故鄉,痛風患者王怡卻繼續朝前,拼死抵抗了七年,終於正式逮捕,而不是“被喝茶”“被傳訊”“被軟禁”“被遣送”“被旅遊”“被失蹤”“被黑頭套”。我預感他回不來了!大伙兒知道,那個國家,那個叫成都、拉薩、烏魯木齊或北京的城市,暗地裡塞滿了服刑的政治犯,對於暫時沒進去的人們,卻如群島或非洲那樣遙不可及。
我在這裡為詩人、作家和牧師王怡夫婦呼籲。我期望所有的西方政治家和詩人、作家、學者、人權活動家、以及普通公民都關注這場對抗洗腦,對抗劫持中國人靈魂的戰爭;我期望德國總理默克爾夫人和外交部長馬斯先生,利用您們對中國的影響力,促使習近平政權釋放王怡夫婦;我也期望美國特朗普總統和美國政府,將史無前例的貿易戰和人權掛鈎,拯救王怡夫婦,因為總統先生曾經把手放在《聖經》上宣誓就職,而王怡就是為抗議同一本《聖經》被焚燒而被捕入獄。
當然,我也期望不久前與中國政府簽下可恥協議的梵蒂岡教皇及城邦,幡然悔悟,公開提出釋放神的兒女王怡和蔣蓉。
親愛的朋友,不管我們認識或不認識,都謝謝您的閱讀和傳遞。我也期望您發表感想,用您的方式,憑着良知,支持這份呼籲。
--原載:《民主中國》,2019-02-05 http://minzhuzhongguo.org/MainArtShow.aspx?AID=104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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