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4月21日 6:15 铅笔经济研究社 李子暘 最近重读巴斯夏的《财产、法律与政府》,惊讶地发现巴斯夏以前一个没有被我注意到的观点:对希腊罗马等古典文化,巴斯夏持激烈的批判态度。 鲁迅曾激烈地批判中国的古典文化,他说:“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这里的中国书,应该主要是指流传下来的古籍。外国书,则 主要是指携带着新知识的外国书。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这种态度,让许多鲁迅的支持者颇为尴尬,另一些人则颇不以为然。 但鲁迅毕竟是文学家。他虽然表达出了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但并没有给出逻辑井然、论证充分的理由。巴斯夏则不同,作为一个思辨能力出众的思想家,巴斯 夏对欧洲人的古典文化——希腊罗巴文化,不但作出了激烈的批判,还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理由。 欧洲人的古典文化,主要就是希腊和罗马文化。作为拉丁民族的一部分,法国人对罗马文化尤为钟情。一代代法国思想家,不断歌颂着罗马的伟大和高尚,赞 美罗马人的宁静、和平和纯洁。实际上,古典这个词,在欧洲语言中就是优秀、高雅、杰出的意思。 但巴斯夏尖锐地指出,无论是希腊的斯巴达,还是古罗马,都是劫掠和暴力的人群。他们不愿意生产,更愿意抢劫。他们文明的基础,是战争、奴役和掠夺, 而不是生产、协作和交换。他们轻视生产,崇尚暴力,“无疑正是从罗马,我们知道了下面的格言:一个国家的所失,就是另一个国家的所得”。罗马的共和国,宣 扬一种爱国主义精神。“这种爱国主义是什么样的?憎恨外国人,毁灭所有文明,扼杀一切进步,用火与剑蹂躏整个世界,把妇女、孩子和老人都绑在凯旋的战车 上,这就是他们的光荣,这就是他们的美德。雕塑家却用雕像赞美这样的暴行,诗人用诗句歌颂这样的暴行。” 流传下来的大理石雕像中,罗马人的形象庄严高贵。这些雕像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人们头脑中罗马人的形象。巴斯夏却说:“人们脑海中的古代人庄严的形 象,和实际差得不是一丁点。”人们脑海中的罗马人,优美,庄严,经常陷入沉思中。但实际上,罗马人更可能的形象是:为了抢夺战利品和奴隶的强盗,半裸着身 子,出奇的肮脏,在大街上闲逛。鞭打奴隶直至流血,甚至把人活活打死。这完全是一个残忍野蛮的暴徒,甚至难以称之为文明人。 巴斯夏的指责是很可信的。是的,人类获得生活资料的方式无非有两种:生产或者掠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大规模流行以前,掠夺而不是生产,是人类的主 要活动内容。在市场把人们和平地联接在一起,彼此协调地进行生产,持续不断地创造财富以前,大多数人看来,掠夺是维持生活唯一可行的方式。在这一点上,世 界各地的古代社会都差不多。 也正因此,世界各地的古典文化都把战士、战争、勇猛等作为歌颂的对象,而把市侩、商人作为鄙视的对象。城市广场中心,经常可以见到骑着战马、手持利 剑的勇士雕像,但你从来也不会见到拿着钱袋和算盘的商人雕像。但实际上,后者才为人类做出了真正的贡献。前者带给人们的,只有灾难、流血和痛苦。 巴斯夏对古典文化的批评,是和他对人身、自由和财产权的坚定捍卫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对贸易保护主义的抨击,对自由贸易的鼓吹,对公正法律的渴求, 对政府行为的限制,都建立在捍卫人身、自由和财产权的基础上。巴斯夏对古典文化的批判,和他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这种批判,让我们对人类社会的历史,有了 全新的视角。 巴斯夏时代的法国,对古典文化的推崇,渗透到了国民教育中——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依然如此。学校中的年轻人,都被要求学习拉丁语。巴斯夏认为这完全是 在浪费年轻人的生命。而年轻人也以敷衍了事作为回应。巴斯夏为这种敷衍了事喝彩,认为这是应有的态度。如果有人强迫你学习一种已经死去的语言,强迫你接受 一种野蛮的文化,你的敷衍了事是在让自己的损失最小化。你做的对! 即使是古典文化中较为和平的希腊雅典文化,也饱含着在巴斯夏看来不可容忍的观念和意识。柏拉图等最优秀的希腊文化大师,所倡导的政治哲学,在巴斯夏 看来,无非是奴隶制的哲学。这种哲学,认为权利由法律创造,而不是社会的自然产物。立法者是社会的主宰。这种哲学,认为人民是立法者的工具和操控对象。人 民和立法者的关系,就好象粘土和制陶工的关系。社会秩序是立法者创造出来的。 巴斯夏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幸,这种想法流行起来以后,没有人想做粘土,每个人都想做制陶工。”结果,社会就变成了野心家的实验室。每个野心家上台 以后,就以神圣的立法者自居,狂妄地要为社会创造出至善至美的新秩序。可怜的人们,则是他们手中的实验材料。有的材料被使用,有的材料被抛弃。今天被使用 的材料,明天就可能被抛弃。被这个野心家看中的材料,对另一个野心家来说,可能一钱不值,甚至邪恶不堪,最好尽快送上断头台消灭殆尽。这样,社会才能走向 完美。 法国大革命就是这样趟着实验材料的鲜血走过来的。人们得到了野心家许诺的美好世界吗?人们只得到了痛苦的回忆。巴斯夏还没有看到二十世纪继续进行的 比法国大革命规模大上十倍百倍的社会实验。在这个可怕的世纪里,实验材料的数量数以亿计。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世纪,政府以神圣的名义,如此大规模地 屠杀本国人民。 虽然没有见到可怕的二十世纪,但巴斯夏已经意识到了古典文化渗透到教育体系以后,对年轻人思想的重大危害。古典文化,这个浸透了奴役、掠夺和反权利 的思想体系,正通过崇尚古典文化的教育体系,植入一代代法国年轻人的心中。法国也因此在革命和战争中一次次轮回。 推崇古典文化的人,经常慨叹今不如昔。但巴斯夏坚定地告诉我们,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兴起以后,创造出了新的、远胜古代的道德和观念。当个人权利被保障 以后,社会就建立起了和谐一致的利益格局。这种利益格局促进了社会生产的大发展,创造出了空前的巨量财富。更重要的是,只有在这种和谐一致的利益格局下, 人们的道德才真正得到提升和改善。崇古主义者无视或者不承认这种道德的提升和改善,他们被自己头脑中虚构的美好的古代迷惑。但是,当这些崇古主义者有机会 向人们灌输他们自以为美好的古典文化时,人们得到的,却是可怕的道德堕落,这就为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掠夺和迫害打开了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