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俄烏衝突的持續,多種觀點、看法浮上水面,生動演繹了當下中國觀念、利益的多元。其中有一種很吸引人眼球的議論稱,中國應該趁機與俄切割,抓住機會重新和“國際主流社會”站到一起;甚至有人提出,中國可藉機收回西伯利亞的大片土地。
很難理解這些人的邏輯。據說他們或者是體制內專家,或者是著名學者,所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就在現在,美國還再次確認了,中國才是美國的最大威脅,俄羅斯只是第二。所以,中俄如果切割,美國會用最大的力量來對付中國,然後才是對付俄羅斯——難道這些人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幫助俄羅斯,讓中國吸引西方的主要力量以減輕俄羅斯的壓力? 當然不是,這些人只是有目如盲,一廂情願地希望中國抓住機會投靠美國,渾然不管對方會不會接受。這是西方文化、意識形態長期灌輸形成的一批舔狗:不管能不能舔上,先得把姿態擺好,舌頭先伸出來。 如果中國現在轉身,全力支持西方搞垮俄羅斯,俄垮後,西方會怎麼對待中國?答案是現成的,參考葉利欽時期的俄羅斯,就一切瞭然。到時候,美國會首先要求中國停止發展高科技,安心於低端產業;並且要求中國放棄“不符合市場原則”的經濟計劃,以削弱中國的經濟競爭力;等到中美實力進一步拉開後,美國會接着要求中國在政治上向“文明世界”看齊,也就是轉而採用全套西方的政治制度,從而引發社會動盪,讓中國分裂成多個小國;接着美國會癱瘓中國的經濟(其中可能有個別小國的經濟會尚可,如原來的上、廣、深地區),然後誘使分裂後的多個中國矛盾激化,最後打起來,從而使得中國再難被整合成一個統一國家——這就是西方對付前蘇聯、今天俄羅斯的套餐。 所以,分化中俄對西方來說是最上策,就像誘使戈爾巴喬夫自己搞垮蘇聯一樣,西方完全白嫖,只需要付出一點廉價的微笑,就可以收穫一切;收割之後,又可以重新板起臉——到那時,你除了求他,還能奈何?對於中俄,這卻是最差局面。中俄切割後,俄羅斯可能很快撐不下去;而西方下一個要搞垮的對象,必然是中國。 為什麼西方必須搞垮中俄尤其是中國,沒有調和的可能?對於美國來說,這是霸權攸關。由於中國的塊頭越來越接近美國,威脅到美國霸權,所以美國必須打壓中國,最低目標是大幅削弱中國的經濟競爭力,使之不再對美霸權構成挑戰。而中國在這方面則無法後退,原因是中國經濟已進入特殊階段,面臨所謂“中等收入陷阱”,不進則退。由於國民收入提高,中國在低端產業的優勢越來越少,不但繼續提升、就連維持原有水平也需要依靠在中高端產業的突破。這時的中國如果在高科技發展、產業計劃等方面停下來,經濟很快會直線下跌,與之相隨的必然是社會矛盾叢生、激化,很可能發生動盪、國將不國,民眾生活、安全更將一落千丈。所以,中國在核心利益方面無法退讓,美國也不可能放過中國,中美衝突終究無法調和。 對於歐洲來說,主要是出於中西的價值差異。價值於人而言代表生活方式,於國而言代表治理方式,合而言之,不同價值代表了不同的世界願景、秩序及其主導權。從西方人對戴口罩的極端排斥可知,西方決不可能接受中國價值所代表的未來願景和秩序。所以,價值之爭的背後是秩序之爭。如果不關乎秩序,價值只是一個很小的作用因素,遠不如經濟利益。所以,西方不在乎原來的中國和今天的越南與其價值、制度迥異,因為他們不能影響世界秩序;但價值的持有者一旦強大到可影響秩序,價值差異對於國家決策考量的重要性就急劇上升,僅次於迫在眉睫的安全威脅。 雖然中國說了,不推廣自己的價值、制度,但要完全做到其實不可能。第一,別人不信;第二,自己也做不到。與人一樣,國家的訴求也是隨着實力、地位的變化而變化的。一個人可能原來只要有得吃就行,後來希望吃點肉,再後來變成無肉不歡,甚至餐餐山珍海味。國家也一樣,中國原來說的是“融入主流國際社會”,現在講的卻已是“參與國際治理、參與國際規則制定”,這都是原來沒提的,這種變化體現了中國實力增強及全球力量對比的變化。中國不可能不發生這種變化,原因也簡單,因為中國政府首先要對中國人民負責,而不是其他國家的人民。中國人民想過更好的生活,中國政府就必須在全球蛋糕中爭取更多份額,包括使國際規則更有利於我。而最利於我的規則,就是契合我之制度、價值的規則。 所以,對於歐洲來說,其與美國的矛盾只是人民內部矛盾,與中國的矛盾卻相當於敵我矛盾。如果中國沒有希望超過美國,那麼歐洲會將世界趨向多極視為優先目標,中國的問題自有美國在前面頂着;但如果中國已有希望超過美國,那麼壓制中國就成為優先,絕不能讓中國成為未來國際規則、秩序的主導者。 因此,中國不能認為自己對西方好,它就會回你以好——這只是常人的倫理,不是政客的,更不是國家的。國家必然服從利益和需要,西方需要將蘇聯和中國肢解,淪為不能發達(不是不發達)的國家,它們才會擁有真正的安全感和不受挑戰的霸權。在這種利益面前,什麼面子、倫理都可以丟一邊,何況他們本來就是演的。 由此可見,美國大概率已打定主意要與中國脫鈎。之所以現在只脫一部分,是因為急脫的代價太大,不如慢慢來。也就是說,脫鈎與產業轉移最好同步完成,以做到損失最小化。所以我們看到,美國一方面與中國逐漸脫鈎,另一方面大力推動產業轉移。 中國當然不想脫,原因是不想脫離外部經濟循環大平台。自改開以來,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離不開這個大平台,無論科技、資金、資源、市場、經驗,尤其是高科技方面,這一平台的作用至今無可替代。所以,中國哪怕是耍賴,也要賴在這個平台上,能多賴一天是一天。中國現在是軟飯硬吃:賴着不脫鈎,口氣上卻並不示弱;其對美方略與抗日時蔣的策略也有相似:不斷容忍、退讓,就是不投降。美國當然希望中國趕快投降,就像當年日本希望蔣學汪一樣。 所以,中國今天的外交困難,不在於美強中弱、美眾中寡,而在於中國不願意脫離美西主導的全球經貿大循環系統。這個大循環系統是二戰後美國付出巨大代價打造的,特朗普當總統時,覺得維持的代價太大,想放棄、省錢,但他其實也放棄了美國相對於中國的最大優勢,也是對付中國的最強大手段。 所以,比之特朗普的單幹、以本傷人,現在拜登這種拉群的方式,對付中國更有效,也讓中國更艱難。 中國現在的具體做法是:哪怕明知道美國鐵了心要脫鈎,中國也不脫,能拖多久是多久,決不主動加速,而是在不損害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儘量使脫鈎減速。一是寄希望於時間,拖下去說不定就有變化?這誰也說不準;二是想分化美歐,如果美脫、歐不脫,輸的就是美國,到時候美國只能改弦易轍,終究脫不下去;三是即使最終要脫,對中國來說也是越慢代價越小,畢竟,建立健全經濟內循環也需要時間。 因此,中美在脫不脫上是對立的,在慢慢脫上卻是有共識的。美強中弱,局勢現在是按照美國的意圖在演化:走向“全脫”的大方向沒變,但過程卻是逐漸的,依賴於產業轉移的速度,期間可能還會有所反覆,如疫情,烏戰。 在這種半脫模式及美國的壓制下,中國追趕美國的能力和速度受到影響。對經濟、科技的影響最大,現在追趕已大為減速,以後是否會發生逆轉難說。暫時還不受影響的主要是軍事,尤其是核武,中國有可能快速接近美國,除非美方軍事技術出現代際突破。 所以,現在中國這種容忍以儘量不與美激化矛盾的做法是對的,但應該嚴守底線,因為其最終所得,只能是延緩與美脫鈎,而不可能終止。與俄背靠背就是底線之一。因為中美博弈時美國的背後有整個西方(傳統盟友,制度、價值等原因),中國無力獨抗,且在遠程武力和核武上存在短板,與美構不成威懾平衡;需要加上俄羅斯,以中俄對美國,才能形成大致平衡。有了這種平衡,才能保證美國在對付中國時不會走極端,不會採取極端手段;如果寄希望於對方的善意和底線,結果終將失望。 而且,中俄經濟的互補性很強。如果最終與西方脫鈎,中俄聯手組成內循環後,只在高科技方面還有所欠缺,對外需求已經很少。 俄烏衝突中,中國確實沒必要衝到前面來、吸引火力,但必須在後面默默支持俄,能不露臉則不露臉。那些主張中俄切割的,他們的主觀動機不好說,應該是各有不同:或出於觀念,或出於利益;或發乎內心,或被人誘導。但就客觀效果而言,他們提出了一個最符合西方尤其是美國利益,卻最損害中、俄利益的方案,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讓親者痛仇者快”——提出這種相當於自殺方案的人,還不如乾脆自己把自己切了。 孫立平先生說,烏戰後,西方會拉起所謂對蘇“鐵幕”——其實不存在。現在西方的一些極端做法,只是即時反應;戰後,很多情況又會回到正常狀態。原因很簡單,一,除非對中俄同時圍以鐵幕,否則,鐵幕對俄的效果有限,只是便宜了中國;就像美國如果與中俄脫鈎而歐洲不脫,那就便宜了歐洲一樣。二,除非能快速搞垮俄羅斯,否則,戰後美國的重心必然還是中國。美國只能放鬆對俄的壓制,畢竟俄只是次要敵人,中國才是主要對手。俄羅斯唯一對西方有威脅的是其核武,而中國對美國構成的挑戰幾乎是全方位的。所以,美國很清醒,始終把最大注意力放在中國這一真正有能力挑戰自己的對象身上。三,即使美國堅持對付俄羅斯,歐洲也不可能為此長期支付代價,它們的要求主要是俄停止擴張和戰爭行為,歐洲支付不起與俄長期脫鈎的代價,尤其是當俄背後還有中國時。 其實,歐洲要崛起,擺脫美國操控,成為世界單獨一極,其最佳路徑是:全力推動美國與中俄的脫鈎,歐洲也跟着美國先脫,然後回過頭來,歐洲再與中俄單獨進行交易,兩頭通吃。操作得好的話,歐洲將是最大贏家,中美兩國都將弱化。 很多學者總是容易把一個趨勢看成永遠,明明只是加了一把力,卻視其為全部。這可說是學者的一個通病。當年馬克思也是老以為世界革命就要來了,結果證明只是一廂情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