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住的短短的几周,正好赶上父亲老家的人捎来了口信,族里很直系的一个堂孙(父亲的堂孙,是我们的堂侄)要办酒席、摆婚宴迎亲娶媳妇,多喜的事儿啊。父亲在老家人的心目中有一定的地位,家里有没有人去参加婚礼和面子上多少会有些关系,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我们是不会让他亲力亲为了,那就派弟弟妹妹去喝喜酒吧。喜庆的日子就在我返美的前两天,想在家里多陪陪父亲,弟弟妹妹却坚持让我一起去凑热闹,劝说:就一天时间,我们也想和你在一起,再说了,你都多少年没有回老家了,老家的人也该认一认你这“洋人”。是啊,老家有我魂牵梦系的重重叠叠的山,那些山承载着我多少童年的美好回忆。其实,说不上为什么,真要回去面对以前熟悉不过的一草一树,一砖一瓦时,心里竟有些许胆怯和害怕,怕时过境迁,记忆中保存的完满画面会被涂抹得面目全非,心中的一份纯美会被破坏。
虽说酒席是下午的,我们早上就得出发,堂侄一家还指望着停在我们门口的这两辆装饰一新的婚车去迎娶新娘呢。经过花店收拾打理过的弟弟和妹夫的车焕然一新,从里到外透着喜气,车前盖上粘贴着夸张的喜气洋洋的鲜花,车身、车窗到处是大红的喜和飘着的彩带。今天能不能把新娘给娶回来,就靠这两辆四轱轳了!担心地问弟弟:新娘家的那个村通汽车吗?他们都笑我,那都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在咱的记忆里,老家的那个村是临近的几个村中唯一有通汽车的马路的,邻村的人要到城里去,不管是步行还是想搭车,都得从咱们村的门口过不是吗?不过,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好遥远的事,那会儿,娶媳妇有马车就算是显摆的了。
咱也跟着享受一回坐婚车的待遇,尽管只是从城里到老家的这一段不到二十分钟路程的招摇,也被满眼包裹着的喜气感染得美滋滋的。到了老家,享受婚车的待遇算是结束,换上了一大拨由年轻后生(家乡的土语,年轻的小伙称后生)组成的迎亲队伍开往新娘家。按习俗,迎亲的队伍多是未婚小伙子和姑娘,要想把新娘子从娘家和新娘的小姐妹手中给“抢”过来,年轻的帅小伙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说“抢”亲,婚礼的热闹就是那“抢”的过程,迎亲的团队是要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才能把新娘给抢到手。新郎一行人带上烟、酒、肉、红包等一应俱全的礼品去迎亲,新娘家一方会百般刁难、捉弄迎亲的人,往他们身上泼水、撒锅灰、胁迫他们唱山歌等,给婚礼增添了无限的情趣和喜气。捉弄满意后,故意放你一马,然后是好酒、好菜的盛情款待,席间,女方村寨中的姑娘身着盛装,轮番前来唱敬酒歌,献糯米酒,大有把接亲者灌醉的架式。迎亲的人会时刻牢记自己的任务 ---“抢”新娘,酒足饭饱之后,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排除一切“困难”把新娘哄上车,最后新娘都会在半推半就中 “就范”,然后上路赶在晚饭前进新郎家的大门。
新娘家一行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扛着或抬着娘家陪嫁的嫁妆,有被褥、家具、生活用品、电视等等。婚车刚出现在村口,鞭炮齐鸣,响声在山之间久久的回荡着。车最后停在了门口前的公路上,剩下的一点小土路,新郎在大伙的起哄下,把娇小的新娘一把拉起放到了背上,轻轻松松就把媳妇给背进了家里的大堂屋,在婚礼主持人一阵拖长了腔调的念念有词中“一拜祖宗,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拜完了该拜的,主持人的祝福话语还没有落定,两个新人争抢着往新房里跑。我还真纳闷了,抢什么,至于那么着急吗?问妹妹,这是什么规矩?说是谁先进新房抢到新床,谁以后在家里就会有领导权,有趣!然后是新娘在她的送亲的小姐妹的陪伴下,躲在新房里就没再露面。
问妹妹,这对新人是怎么认识的。还是老传统的“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之下促成的好事,堂侄在广东打工,一年只回来一次,这次回来,也就一个多月前,见了家里已经给他物色好的对象,两个人见面后,都挺满意,然后算八字、看黄历,择了吉日,就这样把婚姻大事就给办了。这婚姻里有爱情吗?先结婚,后恋爱?心有戚戚然,看来就算是现在,真正的自由恋爱在穷乡僻壤的布依山寨还是一种奢侈。按说,现在那么开放,外出打工接触到心仪的对象的机会和以前比,应该不是同日而语的了。
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赶集的日子,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浪哨”的情景,那时候不懂那是他们谈恋爱的方式,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小屁孩,拎着个猪菜篮子,不知道招人嫌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热闹。“浪哨”是布依山寨的小伙或姑娘以唱山歌、吹口哨、吹木叶等引起异性注意的方式,在山间的路上,大树下,河畔边,男女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小伙子会唱出山歌来试探女方。若女方有意,就还歌,互相对答,你来我往,如中意了,约好在下一个赶集天再见。经过一定时间的接触,双方产生了感情,就会托媒人上门说亲。这就是那时候最大限度的自由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