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就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坐在客厅里,试着憋着不吸气,用耳朵搜索着周围的动静。几分钟过去,除了我身上跳动,胀缩的动脉管,没有察觉到任何能意示生命的任何迹象。都说美国像农村,可真不假。除了厨房里电冰箱压缩机运转的嗡嗡声,不时只能听到远处汽车驶过的隆隆的声音。本来已经是空荡荡的房子,此时更显得安静的毫无生气。
外面不断地下着小雨。都快五月份了,炉子还在不停地烧着暖气。屋里暖融融的,只能让我更觉得一周来工作,带给身心的劳累和疲乏。吃完晚饭,天一黑,我就感到很困。便上楼,上床,准备睡觉去了。
我睡觉向来很轻,卧室外如果有人走动,脚步响声都会把我吵醒。所以,我总是关紧卧室门睡觉,但求早上能自然醒来,能感受到睡足了觉的感觉。记得年轻时,总以为白天的时间不够,能不睡觉最好。年纪大了,睡觉,逐渐地也变成是一种享受。我很羡慕家里的小猫,找个舒坦的地方,就可以趴着呼呼地睡,睡得很痛快,痛快得忘掉一切,痛快得全身躯都在颤动。今夜,我为将感受到的,天大的享受而由衷地高兴。终于可以不受打搅,敞开门好好地睡上一觉。
卧室门一打开,整个家都连通起来。躺在床上,仿佛能感受到,我接触的空间变得很庞大,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浓重、沉静。很快,我就睡着了…。
睡中,我走进了繁忙吵杂的广场。走进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北京初见的农贸市场。摊子没有严格的分门别类,卖家和买家们的脸孔都是模糊不清,但是从他们的举止言语,很快就能感到他们的友善。有些卖家或买家,表现得缺乏与人“谈价”交流的经验,而显得有些急躁甚至古怪,但丝毫不影响这里的买卖。
市场上,首先引我注意的是一位穿着体面,文雅的女子。她蹲在那里,用她灵巧的手,摆弄着她亲手制作,精美的工艺品。她不怎么说活也不叫卖,遇到来人观赏,也只是偶尔冲来人微笑。而在不远处,却不断地发出阵阵喧闹。一位汉子,围着铺天盖地的沙盘,走来走去。他举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子,吐沫星子乱飞地评述着世界各国的伟人,向围着的人群预告着未来的时局。就在他旁边,另一男子,背对着观众,仅仅穿着一条红色的裤衩,围着一座人物铜像,手舞足蹈,唱着串成链,循环不断的革命歌曲,不停地转,不停地跳。他手腕和脚脖子上拴着的铃铛声,不时引起了过路的人的共鸣、和长叹。有人叫卖着神书神水神药。他们很严肃地站在那里,手托着厚厚的书,喃喃地念着。念完一篇撕一篇,还不时把撕掉的那一篇,贴到过路来人的脸上。一位奇女,站在舞台上。手里举着被分别涂着红、黄、黑、白的木偶,模仿着他们所代表的人物的动作和嗓音,演着一幕幕精彩的戏。她腰上围着小鼓,别着小快板,挂着小号,背上还挎着大刀长矛,在那里说笑弹唱,很是热闹。在市场的不同角落,也有武侠摆弄着他们不同的神功。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和身经百战的中年人,还常常和他们比试,任何一边都有被伤着的事发生。倒爷,这里也不少。他们叫卖的物品,种类繁多,令人眼目缭乱。树阴下,有不少人在那里侃大山,聊家常。人群有次序地流动着。空气中还不时地飘来炒菜的香味,转来动听的琴声和歌声。
就像任何一个市场,总有人常常不由自主,死乞白赖地把他们的货物塞卖给顾客。还阻挠其他卖家做生意。因此,市场里也发生过“动乱”。动乱之后,有人挂起了停业的招牌,也有人不适应这里的“情调”而永远离去。曾经有几个大妈,本想在这里召集更多的大妈跳广场舞,没成。有几个疯子,曾想在这里开批斗会,唱红歌,也没成。市场调节的结果,这里仍然是市场。虽然几年来,它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更像China
Town。
我在这里也摆了个摊,业绩平常。
我的脚步自然地把我引到了我自己的摊位。只见摊前落雀,没人光顾,很是沮丧。我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又睡着了…。
天空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云间不时闪出白色的火光。我耳朵听到了流水声。是下雨?还是家里有人上厕所了?我转了一下头,流水声没有了。是什么把我又从梦中搅醒?真讨厌!现在如果有人问我,最恨谁?我会好不犹豫地说,是把我从睡中吵醒的人。肯定,在家里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搅动了周围的空气,搅动了周围的场,让我心里感到不安,让我从睡中醒来。我看过钟表,才2点。又望了一下卧室门外,似乎比我想像的要亮很多。
我走出卧室来到楼梯口,看到楼下,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是我睡前忘了关电视吗?不对呀,我根本听不到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听到的是一种连续的、低频率,mmh,
mmh 的声音。就像是野兽发现食物时,从牙缝发出来的那种兴奋,同时又是威胁的声音。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楼下是什么东西?伴随着闪光,mmh,
mmh 的声音,越来越响。我转身回卧室,抓起靠在壁橱门后的三脚架,踮着脚尖,慢慢地下了楼梯。
我靠着墙,慢慢地向客厅里窥探。
客厅茶几桌上,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竖立地向着我。奇怪的很,光亮一闪一闪,是从屏幕的背面发出去的。光亮中我看到一个人头,紧紧地贴着屏幕的背面。mmh,
mmh, 即兴奋又是威胁 的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慢慢地抬起下巴,想好好地看清那张人脸。
此人脸十分的白净。鼻上架着一副秀气的眼镜,鼻下两撇看着还是嫩嫩的黑胡 子。胡子下有两片细长红红的薄嘴唇,唇角微微上挑,不停地颤动。沿着唇角向右,脸上有棵明显的黑痣 ……。“啊”,我止不住地叫了起来,“是斯诺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只听啪的一声,竖立的屏幕被合了起来。那个人头,下面挂着书包大小的身体,从茶几桌上,崩到了它后面的电视上。那书包大小的身体,敦实敦实的。两条小胳膊和小腿,滚圆滚圆的,看着密度很大。电视被撞得前后摆动。接着又是嘭的一声,撞到电视前的墙上。跟着,它又像泄气的气球,嘭的又一声,撞到另一面的墙上。我明白了,它不会转向,正用不同的撞击角度,企图向外逃跑。
我曾几次用第六感官,查觉到它的存在。有几次晚上起来上厕所时,看见过这个东西。它好像也不回避,也不怕我。碰到我,几秒钟内,它就能巧妙地穿出门缝,消失在夜幕中。今天它是被吓了一跳,很慌张。此时,远处的厨房里还在传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当我拿起沙发上的枕头,拖步向厨房走去时,它又一次地消失在后院的树丛中。
我很好奇,它刚才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什么?
我打开电脑笔记本。只见屏幕上还留着那个网页。左上角四个醒目的字:万维博客。
真不知道它刚刚给谁,发了一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