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让妈知道的事

母亲两年前离世了，我现在常常想念她。

其实关于我母亲的事，我知道的很少很少。相应的，我想，我母亲，相对对其他兄弟姐妹，了解我也是最少的。有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她不知道。还有一些，我一直故意没让母亲知道。

我母亲一共生育了8个孩子，四男四女，我排第七，是最小的儿子。记得小的时候，在家里，如果我父亲想叫我们兄弟姐妹的任何一个人，他都要从喊我大姐，大哥的名字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下喊。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停下手里玩的东西，竖起耳朵，听着最后喊到的是谁的名字。我母亲拉扯这8个孩子，虽然有保姆帮助，还是很忙的。那儿有机会和我们谈她的生世呢。更何况，我过满11岁不久，我们家被弄“散”了。父母作了决定，为了我将来的出路，三姐带着我离开了家。离家不久，三姐被分配去了军垦。而我从此，住在学校宿舍，过着一个人，独自、独立的生活了。

一直没有让我母亲知道的，我的那些经历，正是发生在，对于一般孩子来说，还应该是在母亲的保护下，那段年龄阶段所发生的事。

离开父母、哥哥和姐妹后，我心里常有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离了群的小鸟。我不喜欢阴天，下雨天。我不喜欢节假日…。

在家的时候，如果病了，一定会有桔子，香蕉吃；有热粥，热汤喝。而在学校宿舍，病了也要自己去食堂打饭。赶上冬天，晚上得要封煤炉。早上再多冷，也要爬起来，把封煤的铁盖拿开，添新煤，把炉门打开，宿舍才能暖起来。学校里，我是仅有的一个住宿生。一次几天发烧，是那些中学同学，上课间操时找不到我，才打破窗户，进了我的宿舍，把我抬到了医院急诊室，救了我的命。赶上放假的话，就很难说了。那时，我和父母的联系完全中断了。如果我死了，大概会有几天不被别人察觉，更不知道家里人过多久才能得到消息。

过节，看到同学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我很羡慕，更感到痛苦。有时候，在街上看到好吃的东西，虽然手里有钱支配，但做不了决定，总不像有父母给你买的那样，不用琢磨，来得痛快。我要计划着用钱。记得有一次，在王府井稻香村，看到酱牛肉，馋得我都快流口水了。可是，转了几圈还是不舍得买。

遇到难事，挫折，甚至经历生死危机的时候，我伸手无援，有苦也没处申述。因此，很小我就知道，或者说成了习惯，流了血，不声不响，把它添干净。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当然，我并不是没有怨气。心里常常问：为什么父母忍心让我这样小就一个人去闯！？当然，他们以为，我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可是，她也是自身难保啊。

再见到父母时，我已经二十好几了。

那天很热，我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又坐汽车到宾馆去见久别的父亲和母亲。母亲见到我，双手伸着，不知应该从那里开始触摸我为好。她的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我赶紧抱住她，尽量把这激动容易失控的场面弄得平静些。我也忍不住，借着机会赶紧去冲凉。洗澡的时候，听着母亲在门外喊：“这是你最爱吃的牛肉干。”“还有你爱吃的虾片和虎皮花生。”这时，我一肚子的苦水，变成了眼泪，和温热的洗澡水，混在一起，流下了我的脸膀。我不打算去说我离家后的经历了，我怕他们伤心。

现在我也是位父亲，有了孩子。我知道，如果让我11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外生活，我一天到晚，将是如何地提心吊胆…。

还是不要告诉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