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钟一家和我五十年(下)
给部長一亇训话
有了给方毅付总理的投诉信,登在中共中央的筒报后,我们似乎胆子壮大了不少。1980年我和晓钟同时去北京出差,在林业部办完正事后,啇定去找现在巳晉升为林业部付部長汪滨“算赈”,25年前的1965年林业部为了拼凑“森林防火大拳头”,把航空护林、空降部队、森林防火研究所、以及东北森林植物检疫站硬是拉在一块,並上报国务院,谎称一无科研条件,二无林地的嫩江县,已经具备了成立森林防火研究所的条件,把北京林科院和沈阳林业土壤研究所有关森林防火的科研人员。让几十号大学毕业生(其中一人还是留苏学成归来的),在前无村后无店的北大荒开荒种地达十三年之久。
很快在林业部一个不大的部長办公室里找到汪滨,1980年代初部長办公室前还没有秘书或保安之类人员挡着,办公室面积並不大。当晓钟和我二人象兇神恶刹般的冲到汪滨面前时,实实使他吃了一惊,心中有点虚,说“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的?”,我们也不客气不介绍我们是那里来的,直接了当地说,十五年前你(也不说林业部)给国务院打报告,欺骗说嫩江具备一切科研条件成立森林防火研究所,把几十名大学生弄到嫩江…,还没等我们说完,他巳経知道我们是来同他算账的,他匆匆拿起一个文件夹说,我有一亇会议马上要去开,你们的问题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我们说我们就是要当面问你,当初你这样做对不对?此时汪滨付部長边上没有秘书或助手,也是头一遭有二名小人物向他发难,自知理亏,大家僵持着,他再次说要去开会,他一挪步我们就挡着不让他走,他又是一忍,心想今天碰到鬼了,究竟是部长会对付,说以后找时间我们来谈一谈吧,也没安排什么时间,也沒指明这亇“我们”是指他本人与我们,还是有关部门与“我们”,说着又再次繞开我们说声开会时间快到了,我们本来就是冲着部長发洩十五年来心中的怨恨,並不指望这些官僚能真的解决问题,而况所址问题巳经解决,于是见好就收,放了他走。
晓钟和我在“科学的春天”里
1979年以后的十年,对外开放,对内拨乱返正,逐步落实“文化大革命”被严重破坏了的各项政策,平反了对我和邦瑜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的诬陷之名,甚至连续二次漲了工资,给我们第一批评定了中级技术职称,还分了新居所,这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沐浴在“科学的春天”的阳光下。最令人惊㤉的是晓钟被任命为森林保护研究所掌管业务的付所長,而在这之前他连党都没入,研究室主任也没做过。当时我有一种冲动,希望他不要去接受这任命,假如我是他嫡親兄弟的话,我一定会劝他𣎴要去䠀渾水。晓钟智商有余而情商远为不足,黑厚学在社会上实践知识几乎为零。
我之所以最后没有劝阻是因为我存有私心,怕别人说是我没被提拔为付所長,而对晓钟产生嫉妒和不满。事隔35年我可以确定,我絲毫没有谋求过甚至想过当所長,尽管当时有传闻说组织部门曾几次把二金放在一起考察。我不是“体制”内的人,天生一亇反对派,一亇人搞科研(对眼前的林火课题)可能智啇足夠,对于管理一批人则是情啇不足,这可以从担任分房委员会主任取得的绝对胜任,和《双光谱林火扫描仪》课题的失败,就足以说明问题了。现在三十多年过后,我自觉的走着一条与升官发财背道而驰的路,虽然遇到许多艰难险阻,在我下半生总算为自己,而不是“为党需要”而活了一回。
晓钟当业务付所長長达十多年,与一把手配合得很好,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与一把手发生冲突,因为晓钟从来不坚持贯彻自己的主張,连自己业务权限内都听任一把手作主,最典型的例子是1988年国务院由于87'森林大火而拨3000万森林防火经费的分配上,放弃了话语权。晓钟所長甚至不能保证某些有资格考试的人员,被剥夺进级高级职称的考核
。晓钟在位的十几年中,所领导班子換了好几届,晓钟都得以连任,一把手都对他感到得心应手好用。
願意当而能当相当于付处長处長别的人才,在当时有如过江之鯽,一抓一把,但是像晓钟那样数学基础那样好,在流体力学和天气动力学的理论基础捧,加上出色的英语水平,在我国林火研究人才中却是孤若晨星。应该说晓钟当年如果不当所長,而专心搞科研的话,也许对森林保护科研事业的贡献要比当一个付所長要大得多。而这正是我当年要劝说又止制自己对晓钟的话。
𣇈钟助我出国
1979年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林业部鉴于我国森林火災的严重性,决定派出一个森林防火考察组去加拿大学习先进的森林防火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从六人的考察组成员中由黑龙江森林保护研究所派一人,专门考察红外线林火探测的情况,林业部要森保所从金晓钟、程邦瑜和我之间选送一人,当时我正好出差在外,晓钟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名额给了我,晓钟当时的英语水平是全所最高的,而且也正在搞红外线探测林火工作,完全有理由代表我所去国外考察,那时出国考察非常热门,而能出去的人少而又少,晓钟却把名额让给了我。
到了1986年暁钟那时巳是业务付所長,在森保所财政很困难的情况下,支持我作为访问学者去加拿大深造一年。由于有这二次去加拿大学习的基础,1989年4月加拿大召开《第十届国际林火和森林气象会议》,于是便邀请我和我妻参加会议,会议后我们决定定居在加拿大,晓鈡的二次决定或多或多地影响了我的后半生命运。
在我移民到加拿大头10年,在做技朮工作但算不上正真科研,当我快到五十八岁时(1998年),有机会进入加拿大遥感中心,才真正接触顶尖的研究人员,其中邦瑜和晓钟的一篇《双光谱林火探测红外行扫描仪》的文章(我是第三作者),因是华人老板识中文,那文章就当了我那次求职的敲门砖。后来我随老板去美国马里兰大学工作前,时任研究室主任的加拿大皇家科学院院士的约瑟夫,曾希望我留下来做他的研究助手,但那时赚美元工资多许多,而我女儿若蕾正好才在马里兰大学毕业,就住在附近,我谢绝了约瑟
夫的邀请。
𣇈钟与我最后的長谈
自从1989年我和韵倩定居加拿大后,我和晓钟一家联系少多了,我记得第一次是邦瑜为课题《自动化闪电定位系统》,到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林火管理中心考察,该中心正好在苏圣玛莉我们所居住的小城,那时由于我们才定居加拿大,都还处于艰难开創階段,工作生话都处在悬空状态,对邦瑜来访甚至没有招待一顿晚餐,祇是在一亇冬夜去她住的旅馆里,匆匆地見了一面,那时我们身份对森保所领导还比较敏感,也没有同邦瑜深聊。
同晓钟分别十五年后的2004年,久别之后居然在加拿大卡尓格利他小儿子春园(小名叫园园)家重逢的。这十五年中晓钟和邦瑜家发生了根本的変化,大儿子金向泽(小名叫小九)考取了导师叶焉正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小九圆了晓钟当年投考叶老硕士研究生的梦,小九得了博士学位后,去了美国工作,娶了一位妻子,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园园从哈尔滨工业大学硕士毕业后,在IT行业中跌打滚爬了几年,技术移民到了加拿大,先后为几亇石油大公司承担油田的空间数据库工作(地理信息系统)。女儿希蕾一直在哈工大做开发数据库的工作,深受领导器重。
园园是我着他長大的晓钟小儿子,但晓钟並不favorite 园园而对其女 儿蕾蕾宠爱有加,其实园园从小就爱交朋友,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他虽然遇见我时一口一亇金叔,实际上更把我当作他的一哥们,这倒符合我的性格。我对𣇈钟多次说过,不要着园园现在似乎很叛逆,你们老了,他会成为你们最要依靠的儿子,这话不幸言中了,在晓钟病重期间,以及晓钟逝世后几乎一切亊都由他和他的哥们去办妥的。
园园希望我多陪陪他爸妈,挽留我多住二天。我们一起㳺览了最有名的景点,班芙的圣路昜絲湖䓁地,沿途美景倒是没有多少吸引我们,我们却暢谈五十年来的人生,特别是我定居加拿大后,以往的事业和家庭,收穫和失败…。我说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是没有完成,《双光谱红外扫描探火仪》课题,这是一亇由邦瑜任总体设计,我当课题组長,晓钟也参加部分工作,林业部的重奌课题,失败由于太多的原因,不管千条万条理由,我要负主要责任的。我离国后邦瑜完成了两项大工程,《自动化闪电定位系统》、《适用林火管理的自动气象站》,直到她退休。她课题组手下的年轻人都称她为程老太,这亇称谓还传到海外,我以后才听说,可见90年代后邦瑜领着她的团队取得了了不起的成绩,甚至被戯称为邦会里的“佬太”。
我向晓钟和邦瑜介绍了我近年来一项主要的研究工作,这就是利用红外图象测量火温、火蔓延速度、火能量发射、以及森林可燃物的燃烧量,此工作集红外遥感、图象处理、地理信息系统于一身,发展出一套完整的方法,从而把传统的手工测量,革新成数字处理方法,成百倍千倍地增加火场数据采集、加工,从而得到信息含量很高的火蔓延速度、火能量、森林可燃物的燃烧量和火场分布的图象。我的这项工作是在Dong McRae合作下,进行了将近18年之久,经过了前八年的探索失败之后,再经过2001年后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初步成果,之后发展道路才逐渐平坦起来。我给了晓钟和邦瑜两篇McRae和我发表的论文中的一篇,晓钟饒在兴趣地读起来,我也颇为欣慰,几乎在我职业生涯中,有很大部分都是把林火和红外线幅射联在一起,经过无数次失败,终于修成了正果。
我提到2002年到新墨西哥州洛斯阿莫斯(Los Alamos),即美国原子弹的誔生地,开过一次林火会议,洛斯拉莫斯一直是高度机密的科技城,不久前的一场森林大火,把当地的居民住宅燒了不少,因此洛斯拉莫斯科研机构,獨立组织力量搞了一些林火科研项目,一出手就不同凡响,风和林火关系研究达到很高水平,採用流体力学数学模型,用计算机数字计算和模拟,在屏幕上显示风和林火以及可燃物的相互动态关係,显示火的蔓延方向速度以及释放火能量。晓钟听来也是饒有兴趣,这一直是晓钟梦迷以求的课题。
直到一年后晓鈡托Tim (去中国访问后返加)带来他和邦瑜近十来年发表的论文,才又一次见证了晓钟和邦瑜的谦虚。以邦瑜为第一作者的有四篇,其中英文撰写的二篇,以晓钟为第一作者的有三篇。我才知道这几年晓钟和邦瑜一直没有停止过对风火关系的研究,並在观测研究和数值模拟方面做了开拓工作,此外对火㘯区上升气流的观测和研究,火灾过程中的火旋风特征,均作了开創性的理论研究和实验观测。加拿大林火研究基本上是建立在实验基础上,象《加拿大国家林火危险等级系统》、以及近年来重点研究的林火对气候変化的影响模型,都是实验型的。假如当初晓钟能有机会来加美搞林火研究,加美二国有大量的火灾试验现㘯和实验装置,可供使用大量试验数据,加上强大的计算机功能,一定会得出理论和实验的更为丰硕成果。
邦瑜在《Forest fire monitoring using remote sensing》(利用遥感监测林火)一文中分析的利用AVHRR
3和 4波段的组合,增加信噪比来提高小火探测的能力,做了很好的工作。我在1998年进入加拿大遥感中心时,曾经提过类似方案,当时小火探测已有成熟的方法故没有採用。1999年他们和林火研究单位合作,形成了系统就投入使用,当时由于技朮先进,在全国范围内得了三个奨。在中囯邦瑜能单打獨斗,把遥感卫星探测小火从理论分析到实验验证,做到这亇程度已经很是不易了。国内单位之间,尤其是遥感中心,往往以邻为壑,资料保密,很难合作。
那年在园园家同晓钟见面竟成了同他的最后相见,我问了晓钟是否打算移民来加拿大?他不断抱怨春原的住房买得太大,他宁可留在国内,而况还有他最宠爱的宝贝女儿希蕾还在哈尔滨。其实,隨遇而安不作任何挪动巳牢牢成为他生活中的定则。
我在园园家同晓钟和邦瑜共度了四天三夜,终于要分别了。
重逢在天堂
晓钟在2006年给我的最后书写的信,信中表达了对中国林火研究现状的不满,对曾经是我国森林防火研究中心,我们投入生命的全部 - 森林保护研究所,逐渐被中国林业科学院取代感到无奈,对迟迟没有中国版的《囯家森林火灾危险等级系》担忧,他写道:
“继忠,
(对)中国目前的林火研究早巳一无所知了,但知道北京中国林科院是(林火)经费的大拿,而且逐年在增加。防火办也听说各级都(已)今非昔比,装备十分先进,非常可喜。
请千万不要为中国还没有NFDRS(国家林火危险等级系统)而操心和遗憾,因系统的条件还远未成熟。
请 Tim先生捎给你几篇文章。在“科研单位”混了一生,真是往事如烟,留下的是叹息。希你保重身体,健康第一。
邦瑜想给你买麝香保心丸这里没有。买了另一种中药,也是行家推荐的,六盒一个疗程(併成四盒缩小体积)。
金晓钟,二〇〇六. 九月二十七日。”
我接着信又拿着晓钟和邦瑜给的心臓病的药物,思絮万千。之后又读了𣇈钟和邦瑜的论文,突然觉得以后会在很長时期内,不可能组织起一亇团阦,既有晓钟那样流体力学的应用理论分析,又有象邦瑜那样组织试验,证实或修正理论分析的结果,或许我可以运用风火关系的研究成果到扑火林火的实践上去。后継有人否?不会再有了,一代人已経进入历史。
近十年来每年都和邦通晓钟通通伊妹尔,不定期的通長途电话,每年也有四、五次之多。大概都进入了老年期,就不时有诮息传来,说某某人过世了,近来这类消息越来越多,这意味着我们在森林保护所的老同事活着的人数在减少。另一亇话题是晓钟身体越来越不好,胃痛和心脑血管等疾病已经经常在折磨着他,住院搶救也多了起来。而他们也夠大胆的,居然到南方又作了一次旅行,访问多地的至親好友。二年前的旅游回来后甚至又在计划下一个旅游。
正当我期待下次旅游能给我帶来国内什么新闻,什么亇人观感时,我在2015春节前打电话去问侯春节时,邦瑜在电话那头,抑制着悲伤说晓钟脑膉血巳成了植物人,並且膉血量巳无扭转使他再度苏醒的可能,但邦瑜並不願放弃在外人看来是无望的努力。春节后的某天,当我再次去电话,邦瑜以平静的语气对我说晓钟已经离去,就象晓钟历次出差,他还会回家的感觉。
五十年同晓钟的友谊,终于划了句号,或许因为每个人都有生命的终结的一天,我这亇无神论者,大概终久还是要相信有天堂一说,好让我和親友至爱在天堂里重逢,这其中有晓钟老兄弟…。我们五十多年前的PK还沒完了,𣇈钟的风火关係的课题,我要加入他团队,邦瑜的卫星遥感监测林火的课题,我或许能邦上忙…,我们同在天上还要看着彼此的孙子孙女,他们正在地上茁壮地成長…。
以此文纪念晓钟学長、朋友和兄弟。
(本文是回忆录,但文中姓名非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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