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文化大革命”回忆录（13）出演山寨《沙家浜》

    北大荒九月份田里庄稼都收拾完毕，到了十月初巳是大地氷封千里雪飘了。黑龙江省全民搞土武器运动就偃旗息鼓了。我们遥控地雷研制活动，经过夏天大紫大红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我也成了闲人，既不要我劳动回锅炉房劳动，又没具体的事可干，于是开始少有的逍遥。

    “文化大革命”期间，各地或者说每个单位都成立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半专业的文艺宣传队伍，隔三差五的或在本单位，或到县里，或上地区参加文艺汇演，穿军装戴軍帽，腰上系一根军用皮带，胸前别上一枚硕大的毛主席像章，跳“敬祝毛主庎万寿无疆”的“忠”字舞，唱毛主席语录（谱写）歌，演毛主席诗词大联唱…。“文革”期间的“忠”字舞很像近年来大妈跳广场舞，手舞脚蹈的狂热性，可与现实中的西方的街舞相比美 ！占世界界人口四分之一的红色中国，穿着如此统一的服装，跳著如此统一的舞蹈，唱着如此统一的歌，歌颂如此“伟大”统治者，达到了有史以来造神运动的顶峰。

    江青同志把八亿中国人民都去看她的八个“革命样板戯”，这就是：京剧《智取威虎山》、《海港》、《红灯记》、《沙家浜》、《奇袭白虎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音乐《沙家浜》。全国各地学习了江青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后，各地方剧种纷纷拷贝了八个革命板板戯，推出了地方戯曲的革命样板戱。

    有些文艺团体借假表达对江青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的忠心，也創作一些颇有影响的作品，比如钢琴伴唱《红灯记》，钢琴协奏曲《黄河》，革命现代京剧《龙江颂》、《红色娘子军》、《平原作战》、《杜鹃山》，革命现代舞剧《沂蒙颂》、《草原儿女》和革命交响音乐《智取威虎山》等等已有十六、七个。有个当时著名钢琴家殷𠄘宗为了讨好江青同志，把自己大名改成殷承忠，以換取他改编創作钢琴协奏曲《黄河》的演岀。周恩来总理覌看了殷承忠的演出惊呼“洗星海复活了！”。洗星海是《黃河大合唱》的原作曲。

    北大荒我们单位东北航空护林局和森林保护研究所也耐不住寂寞，在几个文艺积极分子的鼓动下居然搞起了革命京剧《沙家浜》的演出，当年这“十几亇人，七八条槍”演出队伍，竟然搞出了一亇山寨《沙家浜》。

    先说说故事情节：在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江苏常熟市郊区阳澄湖畔沙家浜的一批新四军伤病员在郭建光的带领下潜伏下来养伤。中共地下党员“春来茶馆”老板娘阿庆嫂在淞沪会战期间掩护过地方武装头目胡传魁。胡传魁在何去何从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从日本留学归国的当地乡绅子弟刁德一是日本、重庆国民政府的双重间谍。他当了胡传魁的参谋长之后终于说服了胡传魁的“忠义救国军”投靠了日本人。在阿庆嫂的情报帮助下，养伤复原的新四军袭击了在刁德一家中纳妾的胡传魁，俘虏了胡传魁、刁德一和日本大佐黑田及其翻译。

    搭演出班子即所谓的剧组，先从导演开始，这个演出班子导演和领御主演是亇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叫勾洪波，还真是个人材，是沈阳空军司令部的宣传干事，因家庭出身为富农，而被转业到护林局子弟学校，当语文等课程的老师。演《沙家浜》中的郭建光，无论是唱腔做功都是㳺刃有余，也因此自然而然担承起排演《沙家浜》的的召集人。

    选择《沙家浜》一剧的灵魂人物阿庆嫂，原本也有非常合适的人选担任，她叫趙莉莙，曾经是云南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人也長得十分溧亮，眼睛滴溜溜会说话，常有护林局一些男性想沾点她身上感情的飞沫，围着女神一样对她献殷勤，而她也像戯里的阿庆嫂那样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保护自己不受骚扰，又不得罪色迷迷的“哥们”。可惜她正在怀孕而且巳经显身，虽然神态和气质犹在，不得不換了一位经的风雨、见的出面尚嫌不足的一位三十未出头的女同胞担任阿庆嫂一角，在导演的调教下还算胜任。

    刁徳一的角色阴险毒辢而又花里藏刀，结果选了一位“老戯骨”吴士英演得十分到位。原来他在南京气象学院读书时，加入学生话剧团，曽领衔主演过话剧《年轻一代》男一号。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话剧《年轻一代》，是由北京地质学院原創並首次公演，随即便轰动全国。

    胡传魁肥猪一样的体形，在当时食品匮乏年代找这样身材的演员很难，后来还是在森林保护所找到了关长和，其肥胖度免免强强夠格，本人又是土生土長北京人，学个京剧花臉也还能对付。

    沙奶奶是由金静宜担任，她当年也就四十出头，做人办事中规中矩。她的丈夫是护林局业务处年轻处長，在二年前的1968年春，性格刚烈宁折不弯的他，在遭到到造反派批斗后，就在深达三米自家菜窖里上吊自杀了。丈夫死于“文革”，她还参与样板戱的演出，在我当时是很难理解。后来移居到了北美，读到一些文章，描述一种称作“斯徳哥尔摩症候群”的心理疾病，我很怀疑金静宜丈夫的死直接使她患上的这种心理疾病，使她毫无犹豫的接受革命样板戏的角色。关于“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请参见：https://zh.m.wikipedia.org/zh/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或参见本博末的註解。

    扮演刁小三角色竟然由我担任，真是白瞎了我的“高颜值”，说实话我真有点象王心刚，王心刚与王暁棠合演的《英雄虎胆》，在“文革”前在全国上映风糜一时。后来我一想别再感觉委屈了，你一个“现行反革命”帽子还拿在手里的准階级敌人，给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去演一个敌伪汉奸的走狗，真是选对了人，还便宜了你小子。排演期间我这个只有一二句台词的小角色比导演还忙乎，干着各色各样杂事，不时还打诨插科，嗨翻一邦人。两年来这“现行反革命”除了当得艰苦外，实在是当得太寂寞了。

    直到1970年冬天，革命样板戯《沙家浜》還沒拍成電影在各地放映，谁也不知道正宗的革命的可作为样板的，也就是由江青同志親自以无产階级革命文艺路线指引的《沙家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谁也沒见着。所以我们祇能以我们对江青同志无产階级革命文艺路线的理解，創作了山寨《沙家浜》。什么服装，什么佈景，以及什么舞台美术、灯光和音响，脸谱造型、服庒道具等等、等等，能省就省能凑就凑合，紧锣密鼓地排了近二个月，赶上1971年元旦《沙家浜》就正式上演了。

    首㘯演出在护林局原叠傘室攺装的礼堂进行，这礼堂没有坐椅，需观众自带座位大小板凳，舞台也是后搭的，这使我回想二年前还在牛鬼蛇神中劳动改造时，全队花了三四天时间才完成。1968年夏季一次县公安局到护林局里抓人，那时舞台还没搭建。我们全体“牛鬼蛇神”，就站在前面倍斗，颤颤竞竞缩着脑袋，也生怕抓的人就是自己。后来一个犯重婚罪的人被抓走，我们才松了口气，此人是被对立派陷害，后獲平反。

    东北航空护林局那时虽属林业部司局级单位，但是供电还靠县里电业局管，县里的发电机组不仅容量小得可怜，据说还是日本鬼子二战期间留下的，三天二头停电，特别在晚上。为了演出顺利进行，就开动局里备用发电机，柴油发电机转速不稳，隨供电的负荷影响很大，舞台照明忽亮忽暗，不过总比完全停电好，是个质的差别。

    我们这山寨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实在对不住伟大旗手江青同志，演出的各个方面都未达到她老娘的革命文艺要求，好在我们地处僻，江青同志够不着，偷偷地就演了。后来到了北美定居，听来一个笑话，一伙坚决维护正宗意大利披萨的意大利人，成立一个“披萨警察”（Pizza police）的组织，在北美做披萨要完全按正宗意大利披萨做，“来不得半点虚假”。这标准必须是：用发酵的圆面饼皮上面覆盖番茄酱（Ketch-up)、奶酪和配料，並由烤炉烤制而成。奶酪祗能用莫薩里拉乾酪（Mozzarella），配料祗能用意大利红腸（Pepperoni)，西西里岛的橄榄、XX地出产的罐头蘑菇。像夏威夷的波萝披萨，苹果披萨等等奇葩披萨，统统在披萨警察的扫蕩之列。江青就是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最坚定的“披萨警察”。

    大幕终于拉开，我在后台瞅了一下观众席上，四五百人的场地挤得水洩不通，窗台上挤坐着小伙，舞台前扒滿了小小孩，只有两个供进出的门，万一有个像火警之类突发事件，非发生踩踏事故不可，祗好老天爺保佑了。

没等大戱落幕，观众已纷纷离场，真要等到演出结朿，两边的出口已挤得不能动弹了，本来演组还准备向观众谢幕的，而且演反面角色的演员还规定不能在谢幕人员之列。现在到好，戱还没完，覌众屁股朝着还在演戱的演员，都朝门口挤去了。

    十分钟后当最后一名观众离开后，礼堂一遍浪籍，滿地是葵花仔壳，祖国大地僻远的北大荒，一个嘉年华盛会就这样地结束了。

註解：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又稱為人質情結、人质综合症，是一種心理學現象，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於加害者產生情感、同情加害者，認同加害者的某些觀點和想法，甚至反過來幫助加害者的一種情結。這些情感被認為是不理性的、濫用同理心。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創傷羈絆，不一定只發生在人質身上，只要加害者對被害者實施騷擾、威脅、SM、虐待、恐嚇等，都可能使被害者對加害者產生強烈的情感。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一種自我防衛機制，當受害者相信加害者的想法時，他們會覺得自己不再受到威脅。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並非正式精神疾病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