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秋韵不得不到北大荒来探亲了,这距上次分离已有一年半时间。四十年前的通讯和交通,尤其在中国,其落后是可以想像的,电报要二天才能送达。从上海到北大荒的嫩江,先后要换乘三个班次的火车,历时三天三夜。那时物质匮乏,到北大荒这个著名的粮倉,却还要带挂面、大米、咸肉等食品。上海的家人和秋韵想着我的牛棚和猪倌生活太苦,千方百计让秋韵多带点东西,改善我的生活,这样她的长途旅行也就成了长途驮重。
二千年前孟姜女千里跋涉长城寻夫,悲恸于丈夫死于劳役,哭声震倒了长城。二千年后的中国依旧是封建、专制、独裁,只是冠以“共产主义”的美名,以阶级斗争为纲,鼓动亿万人民相互残杀,它制造了无以计数的焚书坑儒,秋韵只是千万个现代中国孟姜女之一。但她是坚强的,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秋韵就是这样开始了她的爱的苦旅,此时是
1969年9月末,北大荒已经初冬。
从上海乘火车直达哈尔滨,大约二天二夜,那几年上海有几十万知青“奔赴边疆,保卫边疆”,这趟直达快车的拥挤程度,仅次于上海到乌鲁木齐的火车,车厢内恶浊的空气,厕所屎尿横流,臭气冲天,具有了强烈的中国特色。不仅过道挤满了站着的旅客,更有极为疲惫的乘客,钻入座位底下,爬上行李架上去睡觉的。到达哈尔滨时,幸好有她同学来接站,过一夜,又踏上去齐齐哈尔的列车,大约要乘五六个小时,再转去嫩江的列车,这中间上车、下车,背驮着总共百来斤的两个大旅行袋,加上自己的小提包,很难想像她是如何闯过来的。
最后一段旅程,窗外一片漆黑,听不到列车员报站,简直象是通往世界末端。车内大部分是农村老乡,虽然他们是善良的,但由于生活的贫苦,穿戴和外形显得十分狰狞,头戴长毛的狗皮大帽,吸着纸卷的烟叶,车厢内是乌烟獐气。秋韵把随身带的钞票放在贴身的衣袋,把头埋在双臂下,装着睡觉的样子,却不时要抬起头去看看是否车已到了嫩江。这时的人是无助的,世界是冷漠的,前途是不可预测的,谁将在她的旅途终点等待她呢?
当时长途通信求快,唯有靠电报,每个字三分钱人民币,地址就占二十来个字,为了省钱,其内容就十分筒略了,我接来电 “××日离沪去嫩韵”,就推算她可能到达嫩江的车次和时间,由于她中间要转两次火车,转车车次有多种可能,到达嫩江的确切时间就无法预测了,何况头天打电报,要到次日中午才能收到。
为了让秋韵到达时我能接站,我提前一天,由离县城还有三十里路的工作单位,早早到县里定下招待所,按每一个可能到达的车次,一次次去车站,站在月台上張望,却一次次地扑空,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比一次更多的担忧。秋韵是提前下错了站,还是打瞌睡乘过了站,或者会出了什么事故。
1969年是美国实现人类首次登月,飞船飞向38万公里外的月球,成功登月,又准确撤离,安返地球,分秒不差。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对可怜的年青夫妇,为了一次看来简单的团圆,却要历经那么多的磨难,这对年青夫妇所在的国家,正历经一场“革命”,并声称要把世界上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2/3人民(包括美国人民)“解放”出来。
时间已是深夜,我又一次去车站,如果再接不到秋韵,就必须等到明天。当笨重的蒸汽机车拖曳着疲惫的身躯,喘息着缓缓停下来后,小小的月台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不多的乘客步下火车,我急切地在幽暗的光照下张望,又不敢移步,怕跑到了前头,错过了后头,或跑到了后头,又错过了前头。突然间,发现了秋韵她正肩前肩后扛了二个大旅行袋,蹒跚地走着,焦急地探寻着,等我奔到她跟前,我们两人不知是因为紧张、激动、抑或是喘息,居然无言以对。我把两个大包扛在我的肩上,秋韵随着我匆匆地出了车站,找了一辆驴拉板车,也相当如今的“的士”向三公里外的街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