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声鹤唳的日子里,公司居然举行了午餐聚会。因为大疫当前,聚餐在风景如画的公园举行。小风阵阵吹过来,还挺凉爽。我潦草地吃了点东西,就和几个人一起找灵通人士打探消息了。大家都不明白公司的这一轮操作到底是什么意思。据说很多公司九月份要开始裁员了,现在来吃饭的人,都不知道吃完饭回去还有没有饭碗。
说起公司的裁员,我所有的幽默细胞加起来都不够用了。我是真的调侃不起来。那绝对是不能提,一提一把泪的事儿。
在公司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公司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断的裁员。各种理由甚至没理由的裁。我感觉他们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儿干裁人玩儿。一两年后换了个部门领导,觉得这课题挺重要,决定重新上马,再把裁掉的人招回来。可是对于那些被裁掉的人来说,有时候扛不过来,可就是灭顶之灾。
我对门邻居安娜和凯文原来都是我的同事,不同部门。凯文被裁员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变得特别自尊。不能和他谈找工作的事儿,一谈就翻脸,觉得你在嫌弃他,提醒他失业了。这样婚姻关系就很紧张,最后导致离婚。离婚后凯文心情更不好,开始喝酒,后来肝脏喝坏了。在等待肝移植的过程中牺牲了。安娜虽然已经和他离婚几年了,听说后还是哭得撕心裂肺,说她还是很爱从前的凯文,就是一次裁员毁了她的家。
以前公司裁员比较严肃。从人事处和你谈话,告诉你现在裁你那一刻,就会有一个保安跟着你。和你一起到你的办公室取你的个人物品,比如全家福照片,喝水的杯子。然后把你送到大门口。后来就变潦草了。就是通知你走人,或当天或第二天,你自己方便的时候收拾东西离开。大概裁员多保安忙不过来了。
我们部门的秘书是在开车上班的路上接到电话被裁了。秘书挺干脆,压根儿不来收拾东西,开车掉头回家了。还有一位同事在家休产假,电话通知被裁。最大规模的是电邮通知,一大早接到邮件去开会,一屋子人同时被裁。人事处的人通常扮演不受人欢迎的角色,但是最后自己把自己也裁了。公司经常合并,重组,分分拆拆,买买卖卖,有时候把整个部门全都卖了或者关了,这时候就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免。有一回吃散伙饭,人太多,附近饭店都不够用,只好分期分批吃。有朋友在饭桌上说,他们部门百分之七十五裁。话音刚落,另一位朋友说,百分之七十五裁还好意思吹牛,他们全军覆没。我自己肯定也被裁过。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没被裁过都不好意思出来混,大家都会鄙视你,觉得你是职场小白。
裁员的频率不等,有一年两回的,两年一回的。裁员变成了常态,如果有一段时间消停了,大家就会觉得很别扭,寝食不安,天天等着悬在头上的剑落下来。我们通常会说,赶紧回家洗干净脖子吧,乖乖等着公司手起刀落给个痛快的。
被裁掉之后,各人有各人的故事。或一蹶不振,或重新上路,或离开此地再找工作。认识的朋友人里面,很少有过不去的。但是,两个工作之间会间隔多久,就看个人运气了。最难过的是,每天没班可上,专门在家等待的煎熬,那种被否定的不公平感觉,那无数个失望甚至绝望的不眠之夜,大睁了双眼在黑暗中辗转反侧,都不是你想要的。我有朋友在一夜之间白了头。他肩上扛着全家的健康保险,房子的贷款,孩子的大学学费。虽然八个月后找到了工作,他说那八个月就像是熬了八年,人都老了一轮儿。说到健康保险,真是羡慕幸福的加拿大人民,比美国人多了一道防线。
关键是,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当初公司招他们进来的时候,也都是过关斩将,百里挑一。等裁员的时候,就变成了经济师笔下,小数点后面的那个数字或百分比了。公司效益不好的时候裁员,赚钱的时候也裁员,横竖他们说了算。
对公司员工来说,每次裁员都是一道坎儿。先是担心自己的命运。每天凄凄惶惶,心神不宁地刷手机,查看公司电邮。等自己平安着陆了,就开始担心朋友。看着同事们离开时寂落的背影,带着饮泣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每次心里都很难受。因为他们比我聪明,比我能干,甚至比我长得好看。我能侥幸留下来,纯属偶然。很有可能,下一个哭着走的就是我。到那时候连送我的人都没有,因为朋友都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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