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草长莺飞,本应该是个浪漫的季节,我的心情却又回到了冬天。
我把本该灿烂的日子,过成了烂日子,因为,我们公司又宣布裁人。
这个“又”,一般是两年一“又”,个别年景也有一年两“又”的。基本是活久见,只要你在公司呆的够久,啥都能遇到。
我现在有点儿如履薄冰,每天哆哆嗦嗦地板着手指头数日子。晚上也不消停,夜以继日地刷屏不止,不是追剧,而是看有没有被裁员的电邮通知。曾经有一位同仁,就是晚上九点钟接到电邮被裁的。这种非常时期,裁人的人也工作非常努力,领导的决定,就像皇帝的圣旨一样,一般都是快马加鞭连夜送到滴。
有位女同事,产假期间被裁。秘书先和她约好通话时间,VP亲自打电话通知她被裁。没过几天,秘书自己也被裁了。她的更狠,在开车来上班的路上,收到短信被裁。她压根儿没来收拾东西,直接调转车头回家了。
有一次我去人事处办事儿,如约走进办公室。人事处那人背对着我,我喊她一声,她答应着扭过头来,顺手疾速关掉计算机屏幕。但是,我已看到屏幕上的名单表格,红黄两种颜色分开。
后来,她告诉我,红色的名单是马上裁,黄色的名单是一个月之后裁,她自己是黄色的。
我想像不出来,她看到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时,会是啥心情。
正规的裁,一般是开个小会。如果你走进小会议室,看到人事处的人,和你的部门领导坐在一起,旁边有个大信封,那,就是轮到你了。
之后,只需要几分钟,领导夸夸你,握握手,递给你信封,还没反应过来,裁完了。而你,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从背后打了一记闷棍,懵圈着摸回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走人。
像电影里一样,抱着个纸盒子,如果走廊上没碰见人,你连跟人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到大门口留下门禁卡,你服务多年的公司,从此查无此人。
开大会大批裁人也有过。大会议室里,按名单分坐成两拨。坐定之后,人事处的人上台说,左边的人被裁员,右边的人回去接着干活儿。有一次是接到电邮的人去开会,一屋子人到齐后,到场的人都被裁员了。
事先咋呼很厉害的,大会小会动员的,一般是风声大雨点小,走不了多少人。反而是蔫不出的那种,事先啥也不说,岁月一片静好,裁得更凶。有一年我休假回来第一天去上班,打开邮箱看见通知,全部门几百号人都被裁。我们大头儿坐公司的小飞机从外地飞过来,专门宣布裁人,裁完下午就坐飞机回家了。
公司效益不好的时候裁人,好的时候也裁。还经常一边裁人,一边招人。目前的这一回,是因为新头儿上任,要重新洗牌。动荡最大的应该是上层,越往下振幅越小。从上周起,我们先是开大会,中会,小会,各部门的会属于小会,叫“Flesh meeting”。各级动员会后,就剩下等通知了,一级一级往下传,等全部重组完成后,留下的人会收到电邮,公布各部门的结构图,谁归谁管,上下级都是谁,就像智取威虎山里面栾平的联络图一样。
我们公司是个实体公司,人员结构和课题调整应该几个月之前就运筹帷幄了,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减少了,萝卜自然也减少。不像有些不实体的公司,一张书桌一台电脑就是一个坑,扩起来简单,裁起来也容易。最近一些公司宣布裁人几万几万的,听起来很凶,但是按雇员人数的比例算算,并不凶残,尤其相比他们前几年的肆意扩张。
在公司工作,就算你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在裁人战役全部结束之前,都不敢说自己是安全的,因为你有可能就是那个小数点后面的人,精算师手一哆嗦,你就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了。
被裁了之后啥心情?同事说,他懵圈了一个星期整,晚上睡不着觉,黑暗中大睁着双眼,一次次回放被裁的那几分钟,场景一幕幕再现,他能记住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按形式,那应该是他公司生涯中最被礼遇的一次,但是,发生在了最后一分钟。
也有不服的。遇到过两例状告公司的,一位是贵人,一位是孕妇,认为被裁得冤枉。最后都没有赢官司。公司雇的律师都是顶尖高手,以个人的财力和公司斗,结果可想而知。
有一位UCLA的教授(Jared Diamond)曾经在他的著作(第三种猩猩)里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就有选择。
公司文化,就是一种经常选择的文化。董事会选择CEO,CEO选择自己的班子,班子逐级选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效益好,但是没有好到董事会想要的程度,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换掉你。因为公司生存,逐利,逐更多的利,才是根本。就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盘是不会顾忌兵的感受滴。
在经历过多次忐忑焦虑,过关斩将之后,我有时候都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换个江湖混?我当年削尖脑袋挤进公司的时候,咋没人告诉我这些呢?如果当年公司一把拍出这笔钱,说要买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我会不会卖?
我想了又想,内心深处还是会诚实回答“Yes”。因为我有点儿见钱眼开,有点儿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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