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中国传统学术,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很难。为了避免“误伤”,姑且以时间划分吧。 1840年之前,为传统。之后,是现代。学术也如此划分,1840年之前的,是传统学术;之后是现代学术。 当然,事情没那么绝对;不要说1840年之后,就是今天,传统学术的影子,在中国依然清晰可见。就像皇帝不在了,国人的帝王思想,依旧很顽固一样。 从特征上划分的话,传统学术是开门见山的,是不定义的;这一特点,诸子百家,几无例外。《墨子》中有一点,有对“同”、“异”等抽象概念的定义,非常难得。 中国人不善于,或者说是不屑于去辨析概念,中国人对于概念的定义一向是模糊的。在中国古代史上,能不能找到一个明晰、全面、准确、严格的定义?几乎没有。中国的哲学家极少下定义,儒家讲仁?什么是仁?众说纷纭。 老庄讲道,“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然而,道不可道,道是什么?也没有定义。 中国化的禅宗,就更厉害了。“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连文字都不立了,还谈什么定义啊! 儒释道三家,一家也不讲定义,也不定义。这就是中国传统学术的特点。 2 下面,跟踪一下“仁”在儒家学说中的演变。 “仁”是儒学体系中最重要的概念,“仁义礼智信”,“仁”排在第一位。 什么是“仁”? 《论语》中,“仁”一共出现了66次,没有两个地方的解释完全相同——这不是我的统计,我嫌麻烦,但热爱儒学的人、研究儒学的人是不厌其烦的。我只是利用了他们的“研究成果”。《论语》是儒家经典,它忠实地记录了孔子的言语、思想和行为,但是,它却不能准确地定义什么是“仁”。 《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又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前一个“仁”,是人与人之间的规范,后一个“仁”,扯得远了,到了“天下”。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井有仁焉”,有人考证“仁”就是“人”。 孟子之“仁”,不再局限于个人和小团体,而是着眼于政府和国家,意在劝说当政者行“仁政”。即,孟子大大扩展了“仁”的作用范围,由小“仁”到了大“仁”。后世有所作为、有所成就的“仁人志士”,多是从这个意义上理解“仁”的——在民族危亡时刻,许多民族英雄视死如归、舍身成仁,此“仁”乃是爱国家、爱民族、爱人民的意思。与“保民”、“爱物”的小“仁”以及怜悯恻隐之“妇人之仁”大有不同。 宋儒,不厌其繁,又在不断发展和创新“仁”的概念。 “仁也者,尽人之圣也;礼也者,尽人之贤也;义也者,尽人之才也;智也者,尽人之术也。” 这是周敦颐说的。“仁义礼智”,都说道了,也都有“新意”——和“孔孟之道”比起来,味道大变了。 周敦颐的学生谢良佐,也不甘寂寞——他接着说: “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如果,“仁”是天理,则按照朱熹的“理”,它是一种先验的存在,“理”在气先。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一理。“理一分殊”,正如朱熹说:“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适而不在.” 至此,“仁”又成了万物的本源。 谢良佐进一步解释: “心者何也?仁是已。 仁者何也?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今人身体麻痹,不知痛痒,谓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种而生者,谓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见矣。 “桃仁杏仁”,就是“仁”。这是从生命起源的角度解释“仁”的,因为,甜桃和酸杏都是由“仁”长出来的。 从孔子“爱人”,到谢良佐的“麻木不仁”“桃仁杏仁”,其间之距离,何止天地之间。不过,不要认为谢良佐在和我们开玩笑。清末,谭嗣同对于“仁”的解释,倒是和谢良佐相像,谭嗣同在《仁学界说》中指出:“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虚心,故虚识。” 以我之力,要搞清楚“仁”的含义,实在是勉为其难。 我只不过是随意从我看过的儒家文章中,摘录了有限的几则,已经感到大脑氧气不足,思绪难以为继了。可怜那些科举的书生,要不呆不傻,真是奇迹了。“仁”如此,儒学的其他概念,也都这样,从来没有一个稳定、持续、内涵清晰的唯一定义。 没有清晰的定义,有两方面坏处。 一方面,对同一个名词,每一个学者使用不同的定义,就会造成“鸡同鸭讲”的混乱,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说你的不对,你说我的不对,可是,谁也不能证明对方是如何不对。因为,原本,各自对同一个名词都有不同的定义。 另一方面,概念不明晰,会造成学术中断,即:后来者无法继承前人的成果。每一个人都“从头来过”,学术的发展自然陷于停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