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在世界最受瞩目的一个亮点,无过于从上世纪末开始的高速经济增长。除此之外,统一大陆,回收香港,原子弹爆炸,人造卫星上天,三年大跃进,十年文革,打倒四人帮,镇压六四,虽然都可以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却显然不如这个来得影响广泛。仅仅由于经济增长,执政的共产党才侥幸保住了一党执政的合法性。这一点上,小平有远见。因为显然,镇反反右不行,合作化人民公社不行,阶级斗争继续革命不行,低消费大锅饭不行,只有高速增长带动全社会的高就业率和较高人均收入,才能让执政党脸上有光,执政合法性得到默认。假如不信,让今后十年经济一路下滑,看看还有没有同样高的党的威信。虽然在道理上,一个可靠的政治体制,能够保证在任何起落的经济指标下,人心都不散乱,但中共不愿尝试,只坚持一党专政。人们别无选择。
因此,保持高增长就成了党中央悠悠万事的重中之重。研究如何保持高增长,不能不问这个奇迹般的高增长究竟是怎么来的?搞清楚高增长的主要动因,就可避免做出错误选择,在复杂的变局当中,长期维持相对的增长。事实上,这个问题很多人也研究过,但都没有找在点子上。比如有人说党的领导,有人说人口红利,有人说国家投入,有人说高科技引进,等等。从局部来讲,这些都没错。但我认为根本原因没有找到。比如人口红利,中国不是后来才有的,为什么三十年前没有起作用?是不是缺了人口红利,中国就再也没法增长了?我的意思是,要找到那支点石成金的魔棒,才能在不论任何条件下,都保证持久的高增长。
经过反复思考,我现在比较倾向于这个结论,就是标题里说的,中国的高经济增长主要由于借助了西方文明。主要由于这个,别的都是拔萝卜带出的泥。希望坚定的爱国者们先不要急得跳起来,请听我把话讲完。
究竟什么是西方文明?过去中国人以为的“坚船利炮”完全错了。坚船利炮只是文明的一个小小成果。也有人认为是自由民主,部分正确,因为自由民主也只是成果的一部分。半个世纪以来,讲文明讲得最有权威的这位大概是亨廷顿,不过我不以为然。亨廷顿的文明,含义主要指文化,他的文明冲突说到底仅仅是文化冲突。亨廷顿的论点可以帮助观察,但却不是好的结论。真正得出结论的是另一个人,尼尔.菲格森。他的《西方文明为何崛起?》,我在博客里转介过,没有看过的朋友可以去浏览一下。
注意一下尼尔的文明概念,就可以理解,这个文明的范围非常大,同时定义又非常严格。简要说,文明的同义词不是先进,但反义词却一定是野蛮。下面不妨从历史角度来考察。
据历史记载,中国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在经济上领先于世界。11世纪,欧洲最大的城市英国伦敦,法国巴黎,意大利威尼斯、佛罗伦萨等,规模都不过万人。而中国的首都有一百五十万人。13世纪世界除中国以外最繁华的城市是巴格达,城市规模在三十至五十万之间。西方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威尼斯只有十万人口。欧洲14世纪的伦敦只有四万人,巴黎六万人。而中国13世纪杭州、苏州、成都都是超过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一千年前中国的城市规模的超过二十万人口的有六个,十万人以上的城市有四十六个。
然而这个对比在最近的几百年内惊人地逆转。到1990年,全球最大的10大城市中,只有一个城市在亚洲,那就是东京。伦敦当时的人口为六百五十万。1990年,普通美国人比普通中国人富裕73倍。虽然现在追赶了三十多年后,差距有所缩小,但距并驾齐驱还有漫漫长路。
导致西方与东方地位截然逆转的主要的因素是一种东方所不具备的文明,也就是西方文明。这个文明基本不靠武力,占据了世界的主要区域。而其它如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中国文明,都无力与其争锋。这里的西方文明,不是地理划分,而是一种与传统文明完全不同的概念。称其西方,只不过因为发源于几个主要的西方国家。并且这个文明里也吸收了东方文明的营养。
西方文明的要素,尼尔认为有下面6种,对每一种我只记下标题,后面是自己的理解:
1.竞争。竞争不是掠夺,不是压制,而是平等地位的竞赛。如果不在人和人之间首先确立平等地位,任何竞争都会变成强食弱肉。
2.科学。科学的含义首先是尊重客观规律,尊重事实。任何企图扭曲或掩盖事实的企图,都与科学无关。
3.财产权。符合人性的,被法律所保护的合理生产关系。
4.医学。以保证全体社会成员健康的医疗体系与医药发明。
5.消费社会。符合市场需求的商品交换规则,受到平等保护的全体消费者,抑制垄断和欺诈。
6.工作伦理 。对此我不是很理解,但在这里假如提出社会伦理也许更确切。宗旨自然也是保护人性,保护平等。
值得一提的是,我注意到这6大要素里,没有两样重要的东西,金钱和武力。这与大部分中国人的思维逻辑不符,他们认为西方强大主要是因为有钱和有武器。尼尔在这里是对的。金钱和武力不推动文明,反而推动野蛮。说到金钱,阿联酋的迪拜是被钱浸透的地方,那里不产生文明,只产生腐朽。前苏联是武器大国,现在还是,但俄国文明对世界缺乏巨大影响力。金钱如果不形成再生产力,不产出财富,也就是地下室里的几吨垃圾。武器对人的征服,只要不灭绝人口,最久也不超过几年。西方文明不是靠这两样东西,影响了大半个地球和几百年时间的,而是上面提到的6种软实力。
总结中国三十多年来后来居上的原因,及其原因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对外开放,引进了过去被禁止的那些西方文明要素。比如加入世贸就是一种平等竞争,而不是经济贸易战。引进的国外生产技术和管理系统,市场模式,每样都带有西方文明要素。不过,与已经引进的相比,还有更多更重要的没有引进,比如法律保护,教育体系,人文伦理等。我以为,假如同时引进,中国的经济发展将更有活力,更均衡,更持久。
可惜好景不长,由邓小平开启的开放大门,才开了不到一半,就被吴邦国们往回关了。邓提出改革开放,开放的目标更明确,改革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近年来随着毛左越来越活跃,大门越关越紧。而关大门的主要理由,竟然不是为了全体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而是为了巩固一党的统治地位。党认为,人民对西方文明越了解,就越不信任党。毕竟,这个党的观念与一些西方文明要素是格格不入的。
认识前面所讨论的事实,对中国人来说,将是一个非常艰巨而又痛苦的过程,可能需要付出很长的时间和惨重的代价。天佑中华。
2014-1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