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是个好东西

索额图

 八十年代以来大陆出国留学人数约120万，但目前仅有四分之一的人回国。海归对中国的贡献到底有多大，不好说，但我们可以与旧中国时期的海归作类比。我在《海归的意义》中提到，“近现代中国的政治军事外交舞台上基本上是海归们主导的，从北洋到国民政府再到红色政权和新中国无不如此”，北洋政府约80%的官员，国民政府约50%的官员是海归。缔造共和国的元帅将领许多也是留洋归来的，五六十年代建设新中国的科技力量主要是海归。五四运动是现代中国的肇始，领导五四运动的几乎全部是海归。三十年代中国有一个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这得益于国民政府一系列有效的货币金融税制改革，倡议和主持这些改革的正是海归主导的政府经济部门。虽然是“旧”中国，那个时代的海归们的爱国情操和对积弱贫穷的国家作出的巨大贡献令我们今天的海外游子汗颜！

今天大批中国才子佳人出国不归，原因有很多，但我们常听到的不外是几种，家庭孩子拖累，中国太腐败，不民主，人际关系复杂，不安全食品，污染严重，美国是工作生活环境最好的地方，等等，因此不愿意或不能回去。 可是如果把今天的中国与北洋时期，或者民国时期的中国比，更好还是更差？如果您认为更差，您就不必往下读这个贴了，因为我们的看法相去十万八千里。如果您认为今天的中国更好， 那么让我们一起思考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让旧中国的留学生放弃国外的优越生活，纷纷回到落后贫穷的祖国效力？

我认为，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以及传统道德的魅力和凝聚力，使旧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不论去国多久多远，仍然选择归国效力这条路。我没有与任何一位当年的海归交流心得的机会，也没有见任何公开资料分析旧中国海归归国的深层原因，但我觉得，我的这种解释是最合乎逻辑的。我明确主张，今天的中国应该大张旗鼓恢复传统文化，从娃娃抓起，复兴传统文化基础教育，培养既有现代民主人文精神又有传统文化精神和价值观的、真正爱国爱民族的新一代知识分子；在我们国力不逮、待遇不高的情况下，通过文化纽带拴住海外游子的心，期望他们像当年的海归一样，以民族大业为己任，学成回国，报效国家。这一主张我在《中国崛起--创建道德与智慧的新时代》中已提出。

今天在海外的中国人，大多是文革或文革后的几代人。文革扫荡了传统文化，使这几代人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了解仅仅限于教科书的水平，甚至更少。激进的思想曾经接受了又很快被抛弃了，于是产生了所谓的信仰危机或信仰缺失。失去了传统文化宗教（见《中国文化比西方宗教牛得多！》）的约束，人们的精神是空虚的，人们的行为变得狂乱浮躁，在拜金浪潮的冲击下，干什么坏事的人都有，贪官肆虐只是一种精神空虚下的变态而已。所以许多人一出国就信了基督，甚至爱上了基督的信徒。历史上知识分子被要求“忠君报国”，现代社会“君”没了，但是大陆和台湾方面在恳求海外学子归国时仍然沿用了这一传统词语和思想，叫“报效国家”。已经与传统文化隔绝几十年的这几代人，对“报效国家”并没有深切的情怀，他们没有受过传统教育，因而也就不认为报效国家是一种责任，回不回国，自然也就是一个简单普通的经济决策，没有任何道义上的愧疚或负担。即使选择回国的人，也以经济原因为主，虽然客观上他们实践了“报效国家”的传统信条。

也许你会说，既然你老索这么推崇传统文化信条，你为什么不回国？这不是言行不一、违背你的道德信念吗？确实，我和大家一样，选择呆在了美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悟得太迟了！小索十一岁开始作格律诗，十五岁开始添宋词，十六岁上大学，大学里有书读了，古今中外文理百科乱读一通，装了一肚子杂碎，打下一些基本传统文化的底子，可惜无高人指点，终未成正果；毕业后研习易理麻衣推背，看人一眼断事八分，报出生辰知你一生，很是得意。看起来小索很了得，其实自古英雄出少年，国中人才有的是，可是伯乐不常有，被制度网罗的社会可以把少年英雄变成少年老成，最后一事无成。当然成了事的人就了不得，不是一般的人才，而是人精，是圣人，是神人。

小索随出国大潮来到美国，为求生存扔掉博士，却失去了人生的大方向，若干年后，一切稳当下来，蓦然回首，发现费了牛劲走过的路却是那么短的一条路，而向前看，也是一条可以看到尽头的路，没劲透了！选择了这“挨踢”行当，也得了空闲，开始看书；从柏杨历史到近现代史，从六韬三略鬼谷子到六朝文化，从曾国藩家书到黑格尔精神现像学，从梁启超饮冰室全集到美国政治基础，又是一通乱读，但我终于领悟了，于是有了《中美牛虎之争》、《生命在于军火》、《纪念索额图》、《民主政治和明君政治》，还有这让众朋友大费笔墨的《中国文化比西方宗教牛得多！》等（关于国际关系的文章据说有些看头，其实基本思路仍然不出鬼谷子太公兵法等老伎俩）。我领悟到中国文化之博大高深和皇权政治之恶毒，我痛感人性恶之恐怖与传统制度之罪恶。如果说，你来美国选择了基督得到了信仰变成了虔诚的信徒，那我来美国就是找到了在中国丢失的信仰变成了中国传统文化宗教的崇拜者。我们都有了信仰，我只是没有和你一起上教堂或查经班。这种信仰的选择使你离中国更遥远，使我离中国更接近，当你用民主和信仰来评判中国的时候，我则用道德和传统文化来搭建你我本曾拥有的沟通的桥梁，希望你看到一个更广阔深厚的、智慧与宽容的世界，而不要囿于唯心教条而失却你本该拥有的精神富足。

我领悟了，我看到，中国几千年历史盘旋跺步，错并不在文化，而在皇帝和拱卫皇权的制度，恰恰是深入人心的传统文化一直用宽容和智慧呕心沥血护卫着我们的民族精神，并承接忍受着一次次昏君和人性恶爆发出来的肮脏与罪恶并把他们消化，精疲力竭的中国文化在中华民族急切复兴的时刻瘫倒了，不，被打倒了。在文化逃亡的路上，有人抛弃它出走了，有人揣着它继续走，走得好累，但前面已经看到了曙光。传统文化是孕育我们民族精神的母体，是凝聚中华民族的纽带；没有它，中华民族就是一盘散沙，中华文明的复兴就无从谈起。

我看到了，中华民族最没文化的只有一个人，皇帝！文化本是民族最高尚最优美最纯洁最智慧的东西，她不能统治世界和人民，她是人们敬仰的女神。可是皇帝把文化女神当作嫔妃任意蹂躏，还给她穿小鞋，而她除了强颜顺从之外还得遗承罪孽，为依稀的希望活着。皇帝去了，文化嫔妃成了寡妇破鞋不祥之物，任人们唾骂，从五四到今天，还在继续！一些文人可以做了婊子再立牌坊，文化却不能，她一如既往地选择承受，承受时代对她的误解和污辱，等待着明君圣人的到来 。。。。。。

今天的中国，提出构建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我感觉就像要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一样。也许我们的文化宗教文化女神也在之列？这并不新鲜，蒋介石在三十年代曾发起以“礼义廉耻”为中心教义的新生活运动，“蔣介石的想法是從人民的基本生活開始，改善其習慣與素質來達致所謂「救國」「復興民族」的目標”。做为一个传统文化熏陶深重的政治领导人，面对西潮，他不能不考虑中国的国民性、文化传统和现实紧迫性，以及民族未来的精神前途是向东、还是向西。 蒋介石的政策选择，即使放到今天，比如提倡“礼义廉耻”，难道过时了吗？而今天“国内的‘八荣八耻’，那不整个一个中华传统美德的翻版吗？！”。看来，失落的传统文化正在被慢慢地悄悄地拣起来。四川地震，如果用人道慈善人权同情等西方教义劝捐，恐怕效果差得多，而一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传统习语，全中国人民都能听得懂，都知道该怎么做，这就是传统文化发挥现实的凝聚力的生动例子。

我震惊，传统文化中蕴涵的智慧是如此广博精妙，大到国家，小到百姓，我们都是呼吸着智慧的空气走过这几千年的。别的民族教育人念经斋戒挣钱发财，我们的古人让你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多有眼光啊，即使在这知识爆炸的时代也不过时！中国人即使远迁异域，对孩子的教育也不放松，这是你的水平责任心高，但也是传统文化的功劳啊！古人为人处事提倡“中庸”，中国人生意经叫“和气生财”，现在国家间正热销“双赢”，这是一脉相承的智慧，如果谁做得过分，发生冲突，推倒重来，何苦来哉？古人重德行，今人的俗话叫“心服口服”，外交政策推行和平和谐发展，常有事半功倍之效，如果在今天武器破坏力这么大的时代还崇尚武力征服，实在是不智慧，让古人笑话！

只要是中国人，真想洗去自己的传统文化烙印，恐怕是不可能的，嫁给老外染了皮肤也不可能，谁想让自己变傻呢？！可能失落的恐怕只有那部分约束人的道德教条。失落了道德心的中国人，“其心必异”，总是看着他习惯的东西好，什么忧天下之类的事和他无关。没有道德心的中国人，还能算中国人吗？杨振宁做美国人几十年了，但我们还是把他当中国人接纳的，因为他有中国心。我领悟了，可我已经没有再选择的余地了。我连黄皮白心的香蕉都不是，仍然像黄皮黄心的黄萝卜那样一实实在在的中国人。虽然我仍然坚守着我的国性不放，可我已经不能《为了自由和尊严！》再次出国了。当国家和人民有难的时候，我悲痛焦急，但爱莫能助，只能“用钱爱一回我们的人民”了。 我曾经想写一篇《出国的一代是毁掉的一代》，分析“挨踢”工业诱惑许多老中丢了专业，半路出家，高不成，低不就，没有事业成就感，大材小用，摆不脱老来被踢的结局和郁闷的生存状况。可是又觉得太偏激，最后写了《为了自由和尊严！》，但仍然觉得没能触及到根本。如果加上这里讨论的文化因素文化情节， 就比较全面了。为了自由和尊严而出国，因文化情结而思乡，因一事无成而心痛不已，“在犹豫彷徨中，年纪已大，日已偏西，有国不能回、有国回不去的尴尬困扰在心头，长久不能排遣”，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和结局，不过但愿这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命运，最好不超过50%。

西洋国家依靠炮舰征服天下，中国崛起没有文化兴盛和道德约束，中国人仍然是一群蚂蚁，人心不齐，大业是不可能成功的。通过传统文化重新凝聚民族精神，规范民众思想和行为，也许当代中国也需要一个新文化或者新生活运动。首要的任务恐怕必须先给传统文化做一次正本清源，剔除皇权糟粕和陈腐道学，恢复其仁爱宽容本质；给文化女神来一番梳洗打扮，再现她的天生丽质，也好让传统文化根底浅的文革后人认祖归宗。这个工作是离不开有中西文化背景、思想前瞻、有较强比较鉴别能力的海归的参与甚至主导的。文化是国家的，民族的，也是民众的，把文化宗教的教条编成教科书让孩子们学，文化复兴就有可能了。要不然，中国的下一代，还是出国一去不复返，中国的父母还是继续为人做嫁衣。

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讨论，所有的费解歧误其实都是因为对文化定义不明白或理解太窄引起的。中国的学者把文化归纳出三个方面的含义，即观念形态、精神产品、生活方式，包括人们的世界观、思维方式、宗教信仰、心理特征、价值观念、道德标准、认知能力（即观念形态），以及从形式上看是物质的东西，但透过物质形式能反映人们观念上的差异和变化的一切精神的物化产品（即精神产品），此外，“文化”也还包括人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等诸多方面的因素（即生活方式）。 我们所讨论的文化主要是指文化的观念形态，是文化中最高级、最智慧、最美丽的东西，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它代表了一个民族文明与进化的水平和发达程度。我们不能断章取义，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把裹小脚厚黑学皇权腐败一古脑儿全算在文化的头上，更不能把制度和人性的问题归罪于文化的无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影响自己树立正确的人生信仰和民族国家观念。

做为中国人，如果你还没有被圣水洗掉，如果你认为你自己还没有变成黄香蕉，即使你不爱政府（以人为本的社会，政府原本就不是用来爱的），但也不能不爱中国人的智慧文化和伦理文化。中国文化不完美是事实，但我们的传统文化比宗教文化高一个档次是显然的，因为信不信神无关紧要，但信不信“人”则后果大不一样，比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拣有用的信才是理智的选择，多读圣贤书把自己变得更聪明点儿才是根本。其实信行不一最严重的还是西方人，可见西方人也没把他们的教义太当回事。

引进先进文化，改造传统文化是中国人廿一世纪的使命，也是最艰难的任务。有人说，民主是个好东西。索额图说，传统文化也是个好东西。他们俩不一定是鱼和熊掌的关系，关键是看你如何把两个好东西搁一块儿。蒋介石试过了，毛泽东试过了，其实都没成功，所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虽然你身在海外不能像先辈们那样报效国家，只要你的中国心不变，时刻铭记传统文化是个好东西，你就永远是中国人。 

索额图于北美

二零零八年六月一日草

二零零八年六月五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