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当下中国最热门的话题，无过于2023年秋季的此刻，如何研判中国的未来走向。有的说，中国正面临无药可救的金融危机，接下来的就是崩溃和解体；有的说，中国将进入长期的经济低迷和政治混乱；也有的说，总加速师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集中权力，将要与西方世界决一死战，必败无疑。当然也有除了感觉良好什么都没有的。而最大的一群，则是迷茫，以及随之而来的不确定性和忧心忡忡。

每当历史到了十字路口或紧要关头，人们最需要的是思想。思想可以用来克服慌乱与盲动。一般认为，思想的两大基本功能：保护自己和解释世界，最终解释世界的目的，仍是为了保护自己。毫无自我保护功能的想法，并不是什么思想，只是煽动或者忽悠，尽管追求各有不同。

说到研判，根据经验和直觉，我判断中国即将进入一个后强人时代。下面将逐一分析，什么叫后强人时代？这个时代有没有到来？到来了会发生什么？为了顺应这个时代，应当未雨绸缪地准备什么？

所谓后强人时代无非就是指某个强人时代之后，政权最高位置缺乏甚至无一强人，核心权力非常孱弱。回望历史，的确可以看到两种时代交替，如同那句古语，“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秦王朝是中国古代强人政治的典型。哪怕这个朝代极其短命，但其规则被几千年来的各朝开国皇帝或中兴皇帝遵从。简言之，这一规则无非是至上而下的一元化统治，一切服从皇帝意志，最大限度地消灭异己，一个人负担大国兴衰的所有责任，等等。也有人称之为极权。

这里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有没有强人存在可以用以区分极权或非极权。这是一个简单的方法，只要判断权力顶端的个人就可认清权力的性质。因为在具体运作上，极权与否，只取决于这个人。如果此人非常强势，就是强人时代；反之，就是非强人时代。不过，还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强人。也许只是外表强，却内心弱。

在哲学上，世上是否确实需要一个强人或超人来统治，一直有争议。其中，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观点最有代表性。尼采说过，“最强大和最邪恶的天才人物是推动人类前进的首要功臣”。尼采追求“超人”的统治，而超人政治的标准就是要以强大无比的“权力意志”征服一切。弱者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只有顺从并且依附于强者的统治。他认为，“强者要成为弱者的主人”，“强大的意志指挥软弱的意志”，“超人”天生就是统治者，人类社会完全应当由超人来统治，而最适合超人政治的制度就是专制制度。

联想到商鞅的《商君书》，视民智为混乱之始，主张采用壹民愚民之术，摧毁民众的独立人格，似乎都与尼采有异曲同工之处。尼采催生了希特勒，墨索里尼；相对应，商鞅则创造了秦始皇。

问题来了。以统治者个人的特性，来研判和划分一个时代的性质，这样的思维或叙事方式科学严谨吗？过去的教科书上可从来没有这样写过啊！没有必要争辩。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不一样，猜想的成分很大，最后定论取决于实际结果。

我个人觉得这样划分一个直接的好处，就是冲破了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形态迷雾。一当抓住强人的特征，也就抓住了事物实质，不会被外表迷惑。比如说毛泽东。不论拥毛或反毛，不论是否给他套上共产主义或专制主义外衣，只要争论双方都承认他是个强人，这个认识过程就结束了，一切多余的表述都不重要，大家会在同一个层面上达成共识。只要讨论，强人政治是否必须被维护？非强人政治有什么利弊？然后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种一步到位的认识论，很轻巧地解决了大量思维困惑：中国到底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共产党到底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权力服务？中央集权到底是救国还是害国？等等。也许仅靠一个脑筋急转弯，就节省大量的争论时间，何乐而不为？

根据上面的讨论，各位对七十多年来的中国政治如何划分时代，或许有了一点共识。

毛泽东时代属强人时代，这毫无疑义。他说过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邓小平时代，虽不如毛时代那样强势，但依旧不弱。邓说，谁不改革就让他下台，江李立即服软。不过邓也有软肋，并为此付出代价。江泽民算强人吗？至少在位的时候，没有人敢当面挑战。江的人事布局深厚，一直影响到今天，但与毛无法可比。胡锦涛只是依仗余荫，虽然本人不强，但借助两个前任的影响力，还是推动了一些事情。那么，习是不是一个强人，疑问就来了。

习看起来非常强势。他修改了国家主席任期的宪法，打破总书记只连任两届的党规，还把自己的马仔亲信统统塞进中央领导层。唯一对此有疑义的前总书记，刚想提问，就被当众架出会场。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表演，在我党历史记录里没有。

但是看起来强势的习，更多时候又表现得像缩头乌龟。本来，反腐败和整肃党纪，是自己执政时期的高光亮点，但是到了紧要关头就手软。被他拿下的大老虎，只点到大人物的白手套或前秘书为止，而恨得牙痒的主要政治对手，却一个指头都不敢去动。在国际上，习的形象一向很软，不敢在重大场合坚持自己的原则，只敢躲在家门后面令枪手放箭，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前去解释修补。连G20都不敢露面。据说习多次发怒，只因内外发生重大事件事前并不知情，比如涿州无预警泄洪。习的另一个雄心收复台湾，也同样临射门就脚软。前段时间坊间传得像真的一样，说短期内要攻打金门马祖，现在越看越没有这回事。总体来看，习的强势，只是对那些被捏住软肋有污点把柄的人而言。当对方无懈可击，稍稍强硬或坚持，他就退缩得很快。看看他的十年政绩工程，没有一项不是虎头蛇尾的。

观察习的特性，还有一个办法是对比。远的与毛比。毛泽东思想曾经家喻户晓，渗透到血液里，落实到行动中。而新近推出的习近平思想，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近的与普京比。普京现在虽在政治军事上陷入困局，但仍困兽犹斗，一点退缩的样子都没有。

一旦看清，当今中国政治并非表面上的强人政治，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的政治，就知道今后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了。

强人时代与非强人时代最重要的差别是，前者会脆断，而后者不会。关于脆断的解释，行家们已经讲了很多，不再重复。最典型的案例，普京的俄罗斯就有可能脆断，一旦过了那个节点，就是崩溃解体。而在后强人时代，更大程度上有希望避免脆断，代之以演变。你的对手不是死硬到底的强人，就可以用强硬的姿态抗衡之，迫其改变。

不要被表象吓住。当看到习一手提拔的要员纷纷落马，或自杀，或软禁，或消失，就以为另一个恐怖时期即将来临。相反，这都是软弱的表现。强硬到只对身边的人下手，却在明显的敌手面前畏首畏尾，这是个什么概念？不但软，还胆小。不敢到灾害第一线，不敢直接面对当地群众，不敢裸住国外酒店，不敢脱稿讲话，不敢听别人的真实议论。没见过世上有过这样的“强人”。

眼下有一种思潮，盼望习近平早一点退位，哪怕政变暴毙也好，以便使中国无阻力地实现社会转型。不过愿望归愿望，现实中的变与不变，都没有定数，不可预测。但只要看透了这个不穿衣服的皇帝的真实面目，知道他并不是外表上看似的强人，事情立刻会起变化，不用长久苦苦地等待。

在一个后强人时代，所有的人都可以大胆地做他想做的事情。既不要缩头，也不要逃避。只要符合自己的最高利益，符合周围人的最高利益，什么事都不妨去做。别预设自己没有前途未来，其实，所有的前途未来都取决于，在专制意志与自由意志的目光对抗中，你会不会先眨眼。

2003-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