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义和胡同8-8号,从解放门往东走,路南一个垃圾场,对面是庆华针织厂,往南拐,这个就是义和胡同,八号是个大门楼,混凝土筑的,以前应该有门的,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门,门口有两个座位。八号对面的大院门口是两根电线杆子之间架着变压器,这两个标志物是很容易辨认的。 八号是个简单的大院,门口往里走,直直的一条小胡同,左手从一到八,我的家是最后一户,8-8号。右手因地形不同,有的人家有前院,开始用来养猪放杂物,后来都加建了住房。八号大院的后五家是一趟红砖房,房顶盖瓦的。每家的结构都一样,房门向南开,进来是半间的房间,左手开门进里间,是四方的一间屋。据说这是日本人修建的住房,也很自然,日本人占领东北那么多年。房子里屋外屋都是砖地,胶合板吊棚。里屋门右手是炕,烧炕的炉子在外屋,东北的冬天冷,需要住火炕。北墙上有个窗户,四块玻璃的,南墙上有个大窗户,十二块玻璃的,都是双层窗户,冬天要贴窗户缝,就是裁纸条,用浆糊贴上,房子保暖。夏天的时候南北窗户都打开,屋子里很凉快。每家都有个小院子,我和哥哥种过很多花草,蔬菜,甚至于蓖麻,草珠子,葫芦。因为冬天取暖要烧煤,所以小院里搭了个煤棚。另外冬天还要储存一些蔬菜,我哥哥还挖过一个地窖,一个圆坑一直往下,到底的时候扩大到能放下一些蔬菜。地窖上下靠绳梯,非得我哥哥那样的男孩子才喜欢爬来爬去。这个地窖没多久就填了,是我父母觉得不安全。这样的房子很简单,在我小时候,都是家图四壁,住一家人也不觉得拥挤。 八号的前三家不是红砖房了,是土坯房,房子矮一些,夏天漏雨的问题很严重,解决的办法是盖油毡纸。那时候这样的房子很多,能分到砖房住的就算运气好的了。可是就算住了砖房,仍然还有别的问题,那时候的房子没有有上下水,自来水管道铺到胡同口,没有接进每家每户,八号第一家是我们的自来水站,我们每家都有一个水缸,一对水桶,一条扁担,花钱到一号去买水。挑水的活是我父亲干,两桶水分量不轻呢。一号的水是用管子接到房子外面,买水的人在外面装水,房子里的人透过窗户打开水阀,水票则通过一个小盒子收进房子里面。冬天的时候,水管子底下积水成冰,小孩子喜欢在冰上滑来滑去。 下水就麻烦许多。随着住户人口增长,生活水平提高,生活用水量也增长很多,脏水就不是随地一泼那么简单了。大院八家开会,将最里面的一个废弃的旧公共厕所改成渗水井。维持这个渗水井,那可是个脏活累活。大人们把厕所的坑挖开,蓬上木板,留个小口,每家的废水就往里倒。这个坑每年都要清理,下坑干活的人很惨。直到市政的下水管道铺进胡同,这个渗水井才停用,每家依然要提脏水到街上,倒进下水道入口。因为公共厕所也在街上,所以家里面不管是谁去上厕所,都自觉地带上脏水桶。 那时候也不是每家都有电表,一个大院一块表,等到收电费的时候,每家轮流管收电费。先要每家申报有几个灯,几瓦,然后算出各家应该交多少电费,这个办法一直有欠公平。但是那时候就是这样管理。家里面上了学的孩子应该会算这道题。等到大家用起其他的电器,每家就已经装上自己的电表了。 八个家庭的孩子不算很多,年龄分布也宽,能在一起玩的孩子不算多。 一号是水站,戴家,我妈妈让我们叫奶奶,她喜欢尊别人为长,现在的人不喜欢这些。戴家住的是土坯房,一共三间,第一间有自己的外屋,也是去另外两间的过道,经过一道门,就是另外两间的外屋。戴奶奶有个儿子姓何,是老大。应该是和前夫的孩子,何大叔很少见,后来我上学以后在戴奶奶的第一间屋里结婚了,娶妻为老师,生了两个女儿,戴家的三个孩子都帮助带孩子。何大叔是某个何市长的侄子,我猜是何鲁丽,做到市政府组织部的高官。戴家的两个儿子国耀,国庆,一个女儿小晶。国耀下过乡,当过兽医,后来回城,国庆没有下过乡,刚开始有考试的时候他考上了技校。小晶最小,也比我和我哥哥大几岁。因为院子里也没有几个女孩子,我和小晶在一起玩的时候很多,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和小晶一起学刺绣。那个是用医院注射的针头,记得是8号,针尖砸个孔,绣花线穿过来,每刺在布上一次,就形成一个线圈,次数多了,就是一片彩色的图案。我的作品是个布门帘,白布上绣的松枝和两个红灯笼,也许还有几个字,松灯高照之类的。小时候吃了晚饭就去戴家混,我去,哥哥也去,我们对他们家非常熟悉。长长的走廊没有灯我们也不怕,闭上眼睛摸黑进去。戴爷爷是很少见到的,他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家里挂着他年轻的时候穿军装的照片。戴爷爷是房地局干部,带知青去农场,一年一年不在家,戴奶奶对我们很好,一点不烦我们老是赖在她家。戴家有海拉尔的亲戚来,我和哥哥也跟他们混熟,孩子们一起玩,大人都认识。 二号姓季,年轻夫妇,印象非常少,没有孩子,后来搬走了。 三号姓程, 老程头很怪,不怎么理睬我们小孩子,常常自己喝一壶小酒。他老婆住对面的小房子里,很早就去世了,好像是分居了或者离婚了,有无限的仇怨。老太太去世后,邻居传言老太太有钱都烧了也谁都不给。老程头是老工人,收入很好,两大间房子,里面很干净,水泥地面一尘不染,小院子也是水泥地面。老头子一儿一女,女儿结婚了住在别处,女儿有两个孩子常来,男孩小方旭,女孩小方丽。男孩和我相仿年纪,女孩比我小两三岁,我们是常在一起玩的。老头子的男孩叫小拉扯,都这么叫,不知道为啥。小拉扯个子小,很勤快,不停干活,前院除了住过老太太,还有个猪圈,那年代养猪是个致富的营生。小拉扯在老头子家娶妻生子。老头子去世的时候,家里有争斗,邻居传说小拉扯是领养的,日本遗孤,女儿争老头子的遗产。老头子去世之后,就没有见过小方丽和她哥哥了。只记得方丽的父母是邮电局的,有绿色的自行车。 四号是我们砖房的第一家,之前住的焦家,搬到我们胡同南面一点的房子里了,我们经常路过焦家的新宅。后搬来的是马家,小夫妻,养大狼狗。男孩子们都喜欢去他家,我哥哥也着迷那条大狼狗。记得马家小夫妻开始打架,后来有两个男孩马涛马二。马涛的妈妈很能干,八十年代就买了大卡车跑运输。 五号是宋家,两男孩树齐树林,两女孩秀莲秀英。宋爸爸个字小小的,是联合食品厂的点心师,宋妈妈高大。树齐结婚住在前院新搭建的小屋,树林结婚在宋家的原来房子里,宋爸爸宋妈妈没有地方住,就在外屋隔了一个床那么大的小房间。小英和我玩,经常赖在我家,她小我几岁。她姐姐和后院的‘大蘑菇’结婚了,那个男孩子姓乔,个子高,外号大蘑菇。 六号邹家,邹叔叔是地主出身,从来不说话,每天吭哧吭哧干活,他老婆都叫邹婆爱说话,吃了晚饭四处溜达,闲聊。邹婆一副哑嗓子,抽烟。邹家三个儿子,老大比我哥哥大,老二和我哥哥同学,老三和我一样大。邹家的前院是猪圈,每年养猪卖很多钱,但是邹家很脏很臭,因为要煮猪饭。那时候人都没饭吃用什么喂猪呢?邹婆在酒厂工作,酒糟弄得他们家味道很厉害。邹地主在豆腐坊工作,豆饼是一米直径的大饼,用刀砍点下来给猪煮了吃,猪就长胖了。后来孩子们长大了,猪圈就拆了,搭建了老二的婚房。 七号是李家,是我们家的邻居。李家是山东人,男人是二轻局的干部,自称是知青办的,老婆不工作,酷爱监视邻居。我们家有客人,她必站在她家小院里监听,扒门缝看走出去的人是谁。还喜欢骂街,用她一口山东话不阴不阳地指桑骂槐,经常听见她骂出最肮脏的话。这家人和整个院里谁家都不友好。孩子有三个,老大儿子叫小小,比我哥哥大几岁,赶上了下乡,老二女儿叫小玉,和我哥哥相仿,长大了的丫头比较喜欢招惹附近的坏孩子。老三还是男孩,有点智障,整天傻头傻脑地瞎看。 就是这么个院,我住到十八岁上大学。九一年我父母也离开这里,搬往烟台,之后没有再回去过了。据说这个院已经没有了,拆迁建了住宅楼。一切都只有留在记忆里的样子了,如果不写下来,记得的就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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