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大我三歲,1963年出生。小時候哥哥很淘氣,媽媽說他每次到姥姥家不是跟大人先進屋,而是上房檢查一圈才進屋。媽媽說他在幼兒園的時候,總是在樹上蹲着。家裡的房他是爬得太自如了,因為跟着他,我的爬房技術也很好。每次要從院子的木門開始爬起,沿着門框爬上一截短磚牆,一步之遙就是自家的倉房頂,倉房裡面裝了燒爐子的煤。過了倉房是鄰居慶華針織廠的倉庫屋頂,接着的是針織廠的機加車間,這是一趟磚房,鐵皮屋頂,鐵皮每隔一尺就折一道褶。這一段要非常小心地走,因為鐵皮受力會變形,發出聲響,屋子裡面的人聽得到有人在房上,他們會從屋子裡面跑出來對着房上的人大喊,看到孩子在上面還會叫罵,很恐怖。走這個鐵皮屋頂的技巧是踩在鐵皮起褶的地方,那裡比較經得住小孩子的體重,屋裡的人一般聽不見。過了鐵皮屋頂,就是自家房子旁邊接出來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以前是空的,沒人住,直到我和哥哥長大之後才慢慢修成住人的房子。最後就是自家住的磚房屋頂。這一趟磚房都是瓦頂,瓦片一片壓着一片,整整齊齊。這條路上房,沿原路下去,我也是輕車熟路。媽媽說哥哥很小的時候,大概5歲左右,爬到鐵皮屋頂上不能動,大聲喊爸爸救他,等到爸爸從屋裡出來,他也從鐵皮屋頂滑下來,摔在地上。在房頂上看國慶煙花是最美記憶。 記得小時候我是很希望跟在哥哥身後當小尾巴的,但是哥哥很早就不許我跟着他。他的世界很神奇,他認識幾條街的所有有趣的人,誰有什麼稀奇的玩意,他都能弄到手玩幾天。記得某個寒假他帶回家一隻獵槍,我也跟着練習槍法。子彈是用鋁製的牙膏皮壓制的,我們把土豆放在掃帚頭上,練習瞄準。在一次壓子彈之後把槍身扳直的操作中,哥哥不小心把自己的拇指砸在下面,頓時血如泉涌,我都嚇死了。哥哥一邊按住自己流血的手指,一邊飛身上炕,打開媽媽的大木箱子,翻出來我從來不知道存在的雲南白藥,把藥粉按在傷口上,用紗布包紮起來。我當然就是那個負責保密的小妹,他自己要非常小心不被爸爸媽媽發現他的手受了傷。槍自然是不能在家裡過夜的,被爸爸發現了可是要挨狠打的。 哥哥做過火藥槍,用自行車鏈條拆開的每一節,並連起來,用火柴頭刮進彈孔,打得火花四濺,聲音響亮。這樣的事情總是很快被爸爸扼殺。哥哥還養狗,養鳥,自己編鳥籠子,養鴿子,沒有一次被爸爸媽媽支持過。哥哥和我各有一副冰鞋,滑冰好像太高雅,他更喜歡玩冰車,他們叫單梯兒,是半個速滑冰刀打底,上面是個半隻腳大的木頭台兒,台兒的前端有一條木頭,腳尖要頂住這塊木頭,台兒的後端要有一塊立起來一塊比較高一點的木頭,腳後跟要踩在上面。兩隻腳之間有個木頭梁,不玩的時候提着這個梁。還要有兩根冰川子,像滑雪的那兩根杖子,只是短一些,半人長吧,手握帶木把的一頭,另一頭要很尖,扎在冰上就是一個坑。人蹲在單梯兒上,雙手揮動冰川子,靠反作用力把人和單梯兒推着飛跑。好多男孩子都玩這個,他們要比的是看誰的單梯兒做得最好,划起來最快最靈活,哥哥應該總是最厲害的那個。 哥哥是親戚朋友各家大人一直認可的聰明伶俐的男孩。 比較早的時候,大概我上小學之後,哥哥負責點火做晚飯。他準備好劈柴,煤,下午三點鐘點火燒爐子,然後煮一鍋苞米碴子粥。哥哥是不會守着粥鍋幾個小時的,開始的時候我幫他看鍋,過一會兒用勺子攪一攪粥鍋,這樣哥哥就可以跑出去玩上一陣,慢慢地全部工作都轉移到我頭上。記得最清楚的是每次給爐子添煤,我都是膽戰心驚。一個鐵鍋本來就挺沉,加上一鍋的粥,是十歲上下的女孩子很難搬動的。哥哥託付給了我,我總要努力完成,不給爐子添煤,粥煮不熟,事情就會發展到哥哥挨揍。我記得每次我都要把一隻腳踩在爐子台兒上,雙手用力去把鍋拔起來,鍋底順着爐子的邊向上拔,到了爐子的台兒上停下來,鐵鍋的圓底放在爐子的台兒上,一隻手要扶着鍋,一隻手去拿鏟子鏟煤,加到爐子裡面,然後再把鍋放回去。這個過程我是很怕的,那鍋滾燙的粥如果稍有傾斜,一定會燙死我。好在這個工作我一直做得挺好,哥哥挨打是因為他經常玩過了頭,在爸爸到家之後才回家。 哥哥曾經跟一個老藝人學習畫畫,那種畫叫碳鉛畫。他學畫不是因為他喜歡,是媽媽給他打算以後就業的出路。碳鉛畫基本是畫人物肖像,大約是先找一幅照片當模板,師傅用鉛筆給他打個樣子,他用毛筆蘸着碳粉去把照片的樣子畫出來。他參加少年宮的比賽,也得過些獎,家裡面掛過幾幅他的作品,比如周總理在機場迎接陳毅。哥哥每次去見師父,媽媽都允許他去新華書店買一本書。哥哥每次買回來的書都是妹妹我讀的。哥哥不喜歡看書,他也好奇書上說的是什麼,於是他就巴結妹妹給他讀。給哥哥讀故事的感覺很好,哥哥會給我沖一杯白糖水,我就喝着糖水,給他念故事。這樣的事情並不多,哥哥的好奇心維持得很短。 哥哥還和大舅學習過做木工,家裡給他預備了工具,像刨子,鋸,鑿子,他好像沒有太喜歡上這個事,家裡面有個自製的克朗棋盤,是他和大舅一起做的。這個棋盤是個四方的桌子,桌子的面是活的,提起來反過來放在架子上,就看到四個角各有一個圓孔。克朗棋打的是象棋的木頭棋子,打法是四個邊各碼一行棋子,四個人一起玩,每個人要打自己對面的棋子,全部打進洞為勝,也不記得哥哥很喜歡玩這個。學木工也是媽媽為哥哥的將來做的打算,七十年代的孩子中學畢業要下鄉,就業很困難,能做上個好點的職業更是機會渺茫。 我上初中的時候哥哥上高中,那時候已經恢復了高考,父母希望他能考上大學,他卻一心玩耍。他在高中有幾個好朋友,男生女生都有,幾個人都不學習,每天四處亂串。當時已經有錄音機,他們聽流行歌曲,穿喇叭褲,留長頭髮。記得有個女生叫張家寧,個子挺高,歌兒唱得也好聽,還有個女生叫翟麗萍,臉色比較慘白,人熱情潑辣。這些都是不好好學習的孩子。 記得媽媽弄到一個指標買了一輛永久錳鋼自行車,鏈條包在一個盒子裡的那種,當時已經是高級的物質享受。新自行車媽媽聲明是給哥哥買的,但是她的意思是要等他高中畢業之後工作了才給他騎。於是爸爸把自行車拆開放在了屋頂上,那時候家住的房子是吊頂的,屋頂上面還有一些空間。白天父母上班的時候,哥哥架起梯子把新自行車拿下來,裝好騎着新車到外面玩。玩夠了回家再把自行車拆了,放回屋頂,爸爸媽媽根本就不知道那個自行車早被哥哥騎了多少回。這些事哥哥是不背着我的,我的任務還是幫他保密。 高考的時候,哥哥進了考場等30分鐘就交白卷出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成績,媽媽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給他弄個什麼書念。哥哥那時候一心要走入社會,他要工作。他自以為自己一身本領,大學是不需要念的,只要給他一根木頭,他就能征服世界。 據我媽媽講,他們之間的事都是背着我的,哥哥不學習,爸爸就打他,爸爸越打,哥哥越叛逆,他曾經和媽媽提出來要去參軍,被媽媽否決。哥哥高中畢業之後,去了爸爸單位的大集體。哥哥的單位就是幾輛大卡車,每天卡車出車拉磚,他們幾個小男孩跟車做裝卸工。一車的磚裝上車,再卸下車,需要什麼樣的體力,哥哥不怕苦,他非常快樂。每天幹完活回家,他一身的汗水一身的泥,洗洗乾淨吃了飯,他騎上他的漂亮自行車就出去玩了。很快他的同事都成了他的朋友,其中就有廠長的兒子,和他好得跟親兄弟一樣。不管怎樣,他還是裝卸工。 有一天,哥哥在裝滿磚的卡車上睡着了,卡車正開在路上。一個剎車哥哥從車上被甩了出去,摔下了車的哥哥被送進了醫院。他的下頜骨摔斷了,醫生給他做了手術,接上了下頜骨,所有的牙都重新種好,他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第一醫院有個醫生是爸爸的中學同學,我們叫她劉姨,劉姨的丈夫也是爸爸的同班同學,他們有兩個女兒。哥哥住在醫院的時候劉姨很照顧他。劉姨非常喜歡哥哥,認了他做乾兒子。哥哥出院之後再沒回去做裝卸工,媽媽的一個朋友的女兒來家裡告訴媽媽,內部消息廣播電視大學馬上招生,於是哥哥開始準備考試。這次他是心甘情願地學習了。 哥哥考取了廣播電視大學的工業與民用建築專業。看書學習實在不是他的那杯茶,可是除了這條路,他已經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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