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萨科奇如何挑战奥朗德 想必大家知道,数月以来,法国左派的总统候选人奥朗德在民意测验中得分一直比右派的萨科奇多出5个百分点以上。萨科奇显然陷于苦战。因此选择恰当的时间宣布参选,就成了一个有点微妙的事情。 2月15日,萨科齐在法国电视一台20点的新闻节目中正式宣布参选总统。他在与主持人的对话中,对他的主要对手社会党的奥朗德自然会有不少的批评。16号,奥朗德也在同样的节目中回应了他的挑战。下面我想把他们两人的辩论的精彩和对立部分摘引一部分(大致各一半)出来,并加以评论。【注:方括号中是我的注解或评语】 一、萨科奇的挑战 萨科齐对话的第一个主题是他为什么要参选。他说:“自几个星期以来,我已经决定参加我的第二任总统竞选。这是因为自三年以来,法国、欧洲和世界正在经历一个不如说一连串的史无前例的危机。这要求我去寻求法国人重新表达对我的信任。(我若弃选,)这好像放弃了一个位置。你可以想象,当一艘船正在风暴中挣扎。船长是否可以说,我累了,我放弃,我不干了。” 他接着提出了他竞选的中心思想,就是强大的法国。“法国人民应当明白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法国强大,他们将得到保护。(主持人:这是你的竞选口号吗?)这不是一个口号的问题。人们经常把国家的未来和家庭的状况对立起来,把公民和国家对立起来。应当懂得,法国是一个把我们大家都圈起来的环。如果法国强大,法国就可以做决定,做选择。(这些决定选择)就会在新的世界中施行。如果法国软弱,自然就得受人摆布。这才是赌注(C’est ça dans jeu)。” 萨科齐接着说他有话要给法国人说,他还有好多好的点子。主持人问他:“你说你有好多建议给法国人。为什么五年来你还没有说呢?”萨科齐口才辨给:“人们说,五年来,你已经搞了太多的改革。你没有搞的,以后就不必说了。如果法国人再给我五年的信任,这五年将不会与过去的五年相混。有一件事会继续,就是法国不可能脱离世界的潮流。法国不可能做事如同危机没有发生,如同欧洲不存在,如同世界不存在。我想做的就是,法国用他拥有的所有的王牌,去保留他的位置,他的状态。如果我们想保留我们的社会形态、生活方式,我们必须继续改变。我们已经做了大学自治改革、退休制度改革和必不可少的缩减开支,【萨科齐的话在这里被打断。】(主持人:但是法国人看的是他们最关心的事:失业增长,购买力下降……你怎样回应法国人的这些具体的抱怨?)10秒钟【其实是10分钟】以前,你自己的报道中怎么说的?2011年第四季度的法国增长高于整个欧洲的增长。虽然有太多的失业,这还是证明,我们的努力正在产生效果。我们做的是让大学现代化、减轻企业的负担、加强企业的竞争力。必须改善我们对失业者的培训,改变国民教育,继续缩减开支。这些就是我将向法国人提出的建议。” “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但我们不可能在五年之内把这些都做完。要知道三年以来,世界经历了二战以来没有过的经济危机。我们一边在应付危机,一边还在改革。……” 萨科齐接着开始提建议:“在第二个可能的任期中,我想搞的一项核心改革是通过向人民提议公投把发言权重新赋予法国人。我的第一个公投提议涉及失业者,失业者的培训和补偿—不要害怕人民发言。今天,只有十分之一的失业者接受培训。社会平等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教育平等,受教育的机会平等。不是所有的失业者都有机会找到新的工作。培训则给了他机会去从事一个新的职业。关于补偿,我们的制度让失业者在两年内安心,他有失业金。和美国不一样。那里失去了工作……(被打断)失业者(可以靠失业金)勉强活下去。我有另外的主意。比如说,以前制作服装的工人,因为国际竞争,失去了工作。我们提供培训,让他可以在高档箱包业重新就业。” (主持人:还有太多的人找不到工作。)“我们做了很多的工作。解决了很多的问题。总统和政府的责任是解决问题。解决了问题就不该挨批评。解决不了问题才该挨批评。反对派可能很伤心,因为法国的经济居然在增长。法国并不属于左派、右派或中间派。她属于法国人。” “根本的问题在哪里?在于自30-40年以来,我们贬低了劳动的价值。我做的一切,就是要把劳动的价值提到中心。我建议用提供培训的方式来补偿失业。当你在原来的职业找不到工作,我们提供培训让你能在一个需要员工的领域去找工作。权利和义务必须连在一起。那些有重病、伤残的人只能得到帮助。这是团结友爱。有工作能力的人必须工作。工作是核心价值。” (主持人:右派总统的价值:工作、责任、(政府的)权威。你靠这些价值能赢得头轮吗?) “听到这话让我感到震惊。总统被漫画化了。劳动是右派的价值?我相信工作、责任、权威,我也相信团结友爱。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拥有所有的王牌去捍卫自己的地位和生活方式。我需要的不仅是右派(的选民)。在左派中,一样有人认为我们的消费不能超过收入。你认为有法国人不想知道希腊发生了什么事?不想知道(国家可能)破产,不想知道在西班牙发生的事?我不能讲这些吗?我当然要讲。我需要所有的法国人,所有相信“如果法国强大,他们就可以受到保护”的法国人。 (主持人:你怎样去吸引那些2007年选了你,但如今感到失望的选民?)“你如果说我没有事事都成功。这当然是事实。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在竞选中,我要做的就是,如同我一直做得,和他们说真话,讲出事实真相,提出好的问题,提出强有力的建议。……我听见左派的竞选演说,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批评我上面。他有提出有力的建议吗?你相信在如今的世界局势下,你可以向法国人说我们不需要节省吗?真的我们有钱再去雇佣六万个公务员吗?合法化所有的移民可能吗?……我们的社会保障制度将在哪里爆炸?移民同样需要保护。” “五年来,领导法国这样一个国家,是一件充满吸引力,同时很苛求的工作。” (主持人:五年来,你有不愿意承认的做砸了的事情吗?)“当然有。法国人要求什么?要求知道真相,知道我们会到哪里去?他们完全明白,我们不能事事成功。他们要求我们不能放弃。几年以前,我被若斯班一句话震惊:‘对失业,我们完全无能为力。’ 这是我完全不会做的。法国在任何地方出了大的问题,我都会亲临现场。当我被选为了总统,我就得负起一个总统的责任。我不可以放弃。” 二、奥朗德的应战 第二天,奥朗德就在同样的平台上回击了萨科齐的挑战。 他首先抨击法国和欧洲的银行界,指责他们只顾资本的利益,一味要求撙节开支,置希腊和其它欧洲国家的贫民百姓的利益于不顾。他要求银行必须出钱支持陷于困境的中小企业,不让他们倒闭。他说要与欧盟重新谈判,对把储蓄引向投资提供更多的优惠。他指责萨科齐为富人效劳,为他们设置税务盾牌,减巨富税,最后是增加针对所有法国人的增值税。 接着主持人与奥朗德讨论了萨科齐的公投建议。(主持人:为什么你对萨科齐的公投建议批评如此激烈?)奥朗德说:“如果公投是个好主意,萨科齐在五年任期中为何一次不搞?当年为了通过里斯本条约,作为社会党的第一书记,我曾与萨科齐有过会商。他说:‘不可以就此公投,法国人肯定会反对,就像先前的欧洲新宪法(被法国公投否决)。’ 现在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了呢?不是就为了招徕选票吗?针对什么题目?失业?谁会支持失业?(主持人:他说的是培训。)谁会反对培训?具体的细节可以在社会各界劳资双方之间协商,为什么要公投。我认为公投只应处理两类问题。第一是宪法制度的重大改变。比如戴高乐当年通过公投把总统改为直选。或者是主权的让渡,比如密特朗发起公投通过(决定发行欧元的)马斯特里斯条约。” “关于移民,我主张一个一个严格审查。从未主张大规模赦免。关于外国人的投票权,我主张的仅是市镇一级的投票权,不会有外国人当选市长副市长。” “关于公务员队伍,我主张每年增加12000教师员额。因为教育是保障法国未来的最关健。萨科齐在5年中裁掉了八万教师。代价多少?5亿欧元,五年25亿,正好等于萨科齐五年来给那些巨富之人减掉的税款。” “要确保的行政部门是教育、公安和司法。其它的行政部门都可以缩减。” “关于核电,我主张关掉那最老的一个。我支持那个最新的试建。我要保证安全,我不冒任何风险。我主张投资新能源。到2025年,我主张把法国的核电比例从75%降到50%。我想到的是长远,不像萨科齐只顾眼前。他是危机总统。我要做走出危机的总统。” “关于价值。我是左派的总统候选人。我要团结左派,也要团结所有的法国人。我支持共和国的价值。我不把任何人视作敌人,我需要所有的人的支持。我不会发明一些价值来让一些人与另一些人对立。(主持人:那么劳动价值呢?)萨科齐当政五年,失业者增加了一百万。18岁就参加工作的人也要62岁才能退休。资本的税负却轻于劳动。劳动的价值在哪里?我建议如果企业在保留一个愿意超龄工作的老人的同时,雇佣一个无限期合同的年轻人时,减去社会分摊。这就是我建议的世代间的互助。” 三、我的评论。 萨科齐想连任总统,和薄熙来想入常一样,真是路人皆知。民主制度下,这点当然无可非议。他说不能当一个在风暴中弃船而去的船长,这也言之成理。不过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政绩不佳。这当然可以主要推到并不是他造成的金融危机上。但选民要看的是眼下的事实。现状不好,就想改变。追根究底,推本求源,可不是选民们擅长的工作。萨科齐的第二个软肋就是他个人的生活作风。可是太过的铺张高调,与眼下这个需要共体时艰的危机环境大不相称。 他提出的竞选口号是“强大的法国”,可谓精心设计。在那艰难的世事面前,在国际上维持住了法国的大国地位,的确是萨科齐最值得炫耀的政绩。他的说辞也真是有点太过的赤裸裸,用古代汉语来表达,就会是:强大,就可以“制人、治人”,不强大就会“制于人、治于人”。在欧盟和欧债危机的管理上,萨科齐与德国的默克尔一个管出主意,一个管出钱,倒还真是相得益彰。 对现在欧盟处理欧债危机的总方针,奥朗德显然是有意见的。他认为现在解决办法自然是太过偏向资本的利益,而把民众的裤腰带勒得太紧。也有很多分析家指出,危机至此,资本方的错误也是大大。比如如果没有高盛为希腊做假账,希腊也进不了欧元区。同样没有高盛为希腊设计金融骗局,希腊的债务哪至于有今天之高。问题是事已至此,那些投资家们已经损失了一半的资本金,还可能让他们损失更多吗?奥朗德显然认为还可以从银行榨出更多的钱。我们且拭目以待,如果他上了台,如何与欧盟谈判出一个更照顾民众利益的新纾困方案。危机时刻,几乎所有的欧盟国家都是右派在掌权,只有法国似乎要向左转。我看奥朗德的国际谈判并不好弄。 但是即使银行家们有一半的责任,欧盟人民的过度消费过度福利总是铁打的事实。欧洲能挣到的钱越来越少也是极难改变的现状。而那现有的债务已经太高不能再增加也没有争议。那么公私各方的撙节总是必须做的事情。对此奥朗德可是没有什么明确的建议。要勒紧民众的荷包,这对左派而言,可实在不是一件趁手的工作。 关于公投,我的一般性一贯性的意见的确跟奥朗德接近。这个东西最好尽量少用。其实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咨询的事情大小,而在于提出的问题民众能不能审慎明智地判断,民众会不会感情用事?当然如果由议员们决定,就像里斯本条约,今天看回去,似乎也操之过急。也就是说,民众对欧盟迅速扩大的抵触情绪未必没有道理。这么说来,从实践的角度看,由精英们决策一样不能保证不犯大错,不能保证就比民众的直觉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关于工作岗位的丧失,大家都明白,根本原因是新兴国家的竞争。改善的根本途径是恢复法国企业的竞争力。但这事又是谈何容易。比如既然要维护法国那么高的工资水平,现有的35小时工作,带薪年假五周,生老病死有依靠的生活方式,那劳动力成本又如何可能降下来?萨科齐说,要把原先从事服装业的法国人重新训练后到高档箱包业去就业。他还没有忘了加上一个限制词“高档”,想必也知道一般的箱包业也早已被中国企业全面攻占。那么路易·威登之类的高档箱包业又能容纳多少人就业呢?何况这些高档箱包业,就如同高档的电话IPHONE,不是一样经不住亚洲价格和工作质量、速度、灵活性的诱惑吗?这事太根本。但我看萨科齐和奥朗德一样,想不出能解决问题的高招来。 关于移民,萨科奇攻击的是一个虚拟的对手,奥朗德的确从未主张大赦。他讲的外国人市镇投票权我不想发表意见。其实一些更深刻的种族问题,碍于政治正确,法国的左右派都无法发表意见。只有极右的玛丽勒庞有相关政见。但在今天还完全无法付诸实施,除非局势进一步艰困。但我作为一个华裔,又如何可能支持过度种族主义的主张? 关于教师队伍应当压缩还是扩大,我有一个见解,不在两人的视野之内,但也同样无法实施。就是法国人每周工时35小时,带薪假5周。好多企业在周工时从39小时减到35小时以后,并没有真正调整工作时间,而只是把那减下来的4个小时作为格外的假期存起来。一年的带薪假就成了8周。可事实上谁也用不完这么多的假。资方不愿意把这些假换成工资,劳方又不愿意实休。就那么一年一年地积累起来,已经开始成为一个新的劳资纠纷议题。具体到教育界,这个问题就更明显。法国每年夏天有两个月的暑假,冬、春、秋还各有两周的季节假。圣诞新年还有一周的年假。每周还有两天周末不算,法国的教师的假期已经多达15个星期!大概对许多人还得加上那减工时带来的三周存假。法国的老师和孩子们真的是太过的潇洒。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多上一点课时呢?这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各种利益都有刚性,可以给予,却不可以收回。看见了吧?一个文明是如何步入衰老的。那最标准的症候就是好逸恶劳。其实中国的学生假期也多达三个月。这规矩当然也是从西方传来的。不过所有的假期中,中国的很大一部分老师和孩子都在忙着补课,他们并没有如法国人那样真闲着。初等中等教育的学习生涯就长达12年。中国学生花费的时间和付出的精力粗粗估计也比西方孩子平均多出至少30%。长此以往,在生涯竞争中,中国人是不是也天公地道地该占一些优势呢? 奥朗德说,增雇这六万教师的开支正好与萨科奇为富人减掉的税款相当。言外之意自然是他上台后要向富人开刀,向资本开刀,去追求社会主义者一贯追求的社会公平。 是用减税来刺激富人投资还是增税来直接帮助穷人,更符合整个社会的长远利益,一直是一个在左右派之间争议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两边防范,向中间调整。具体一点:由于给富人减了税,他们也不见得就拿去投资。那么就应当给投资减税,给奢侈品的消费再加税。对穷人,那就是类似萨科齐的主意,要“授与渔”而不是“授予鱼”。尽可能地缩减一切可以坐享其成的权利,而让尽可能多的权利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关于家庭补助,也有类似问题。现在的补助,说句实话是在搞逆向淘汰,越没文化越穷的家庭越为补助而多生,越有文化越富裕的的家庭根本得不到补助,就是补助也不能促进他们多生。但是假如没有这个政策,老欧洲的人口肯定还会加速老化并萎缩。这又是一个欧洲人想不出解决办法,甚至连认真探讨都不敢的禁区之一。 关于核电,奥朗德似乎并没有走太远。但他的到2025年把法国核电比重从75%降到50%又像是一个空中楼阁。问题是在技术上,风电太阳能等所谓的绿色能源的空间密度都太低(就是说要占很大的地方也发不出多少电),根本就不可能取代多少核电煤电油电。除非核聚变搞成功,否则核裂变发电的比重根本无从降低。还能改成烧煤吗?那污染岂不比核电还重出无数倍吗?环保派的理念经常就是这样的不切实际。但我并不想否认他们的理念的方向意义。 最后是关于价值,右派的价值是劳动、责任和权威。左派的价值是平等、团结互助和普享福利等。个人以为,两派的价值都有道理,但都不可以走太远。现实是左派的价值似乎占了上风,但也给陷于困境的经济环境造成过重的压力。要修正还是得朝右。用中国知名哲学家赵汀阳的话来说:西方的价值体系是权利爆炸,义务与之严重不对称。他把人的义务简称为人义。提出“人与人的关系是人权的核心”、“公正(付出与回报相当)是高于人权的元规则”、“一个好的价值必须经得起普遍模仿的考验”等一系列独创的观点。我想,什么时候人义也被人类视作与人权至少同等的价值,人类社会大概就能正常运转了。我们还得等到中国更加强大以后,才能把中国人提出的明摆着更有道理的价值观也作为普世价值,传向四方了。 文末还是归到选举。我现在的立场真的有所移动。我认为,左右双方的竞选纲领都有一些道理。公众贪欲要节制,资本贪欲同样也需严管。就是政府的权威还应当加强,以便让它能把两边都同时有效地管起来。我是不赞成仅“把权力关进笼子”的说法的。难道民权和资本的权力就不应当关进笼子吗?这两方面的权利权力没有受到足够的约束,不正是眼下这场经济危机的基本根源吗?但如果三方都关起来,那又由谁来管理这些笼子呢?平衡的方案还没有找到呢。 最后说说我对选举前景的预测。我虽然心里更偏向萨科齐多一点。但迄今为止,我还是认为,他要逆转翻盘,得依靠奇迹。我接触过的比较富裕的人士大多支持萨科齐,平头百姓则太半支持奥朗德。但穷人总是比富人多呀。所以,这个民主制度不给中产阶级加权,就只有等着让穷人当家做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