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车了。我握着老姑的双手、不知所云地说着离别的话,突然张口冒出“老姑我给你磕个头吧”,接着双膝跪地。
哭声一片。 坐在回老家的车上,心潮激荡,想着刚才不可思议的冲动以及背后的原因。 爸爸这一代兄妹五个,我有三个姑姑、一个叔叔。 五十年代初期,大姑远嫁,后来二姑也跟着大姑去了天津。我小时候去过小白楼附近的大姑家几次,因为太小、记忆不多,不过我知道大姑对我很好;可能跟姑父入狱有关、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姑经常蹙着双眉;她去世的时候我小学还没有毕业。 爸爸这一代长辈中最疼我的是二姑和老姑。 二姑幼年跟大姑一起到了天津,后来听老姑讲是为了帮助大姑照顾表姐,我记事的时候表姐已经成人、二姑已经结婚了。78年我去天津读大学的时候只有15岁,因为年幼和第一次离家,孤独和思乡时时刻刻纠缠着我;那段时间二姑家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每到周五迫不及待地挤上公交车,从丁字沽晃荡一个小时到谦德庄;一走进那个十平米的小房子,马上就有一种到家的放松感。 二姑是工薪家庭,谈不上富裕。她知道学校的伙食不好,所以总是给我做好吃的,现在想起二姑做的紫菜头炒肉丝还有秋天的肥蟹还是会流口水。 老姑是她们姊妹三个中最漂亮最能干同时也是最命途多舛的。 老姑个子高挑、面目姣好,好胜又灵敏手巧;我们家虽然算不上裁缝世家,不过大姑、爸爸、妈妈、叔叔、老姑和大姐都做过缝纫工作,所以我们从来不买衣服;其中爸爸的活儿最快(五十年代曾获天津市缝纫比赛的冠军)、老姑的活儿最精细,我外出读书的时候的衣服几乎全部出自老姑之手;这次在杭州聚会的时候,我的叶姓同学聊起有一次跟我打赌说我没有呢料外套结果我从箱子里一气抓出三件的事,大笑之余想想这三件外套多半都是老姑的手艺。 由于家庭的拖累,老姑的生活极为坎坷。她的缝纫技艺远近闻名,却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在临时工和农田之间辗转,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多半是为逃离她厌恶的种田生涯,她嫁给了一个有正式工作的男人;那个人不仅长相不雅,而且有口臭,我那时还小,却在心底不喜欢这个人,觉得他配不上老姑;从后来知道的情况看,他还打老姑。这段婚姻、除了留下一个孩子、根本难以为继。 之后老姑一个人远走廊坊,通过关系在一家缝纫厂做合同工;因为痛苦,她拒绝回家。记得大哥结婚的时候,我到廊坊去接老姑回家参加婚礼,那时我读大二,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强作欢颜。 她的生活直到第二次婚姻才有改善。姑父是一个乡镇派出所的所长,结婚后调回老家;多年来第一次,老姑有了安定感和满足感。 后来我来到北美,又从美国辗转到加拿大,老姑也从老家到廊坊再到天津,其间穿插着我家和叔叔家不愉快的官司纠纷,以至于2007、2012两次回国都没有去见我的两个姑姑,其间叔叔也过世了。 2015年底终于通过表妹联系到了二姑和老姑。每一次跟她们说话的时候她们都一定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每一次我都说“快了快了”,直到一年以后二姐告诉我二姑因为心梗身体不行了。看到二姑病后的照片,我难过的哭了。几个月以后二姑就去世了,记忆中端庄贤淑的二姑病后变形的样子也成了抹不掉的记忆。 这次去天津见老姑和二姑父成了不可或缺。表妹家空间大一点,而且二姑父也住这里,所以我们兄妹几个和表姐表弟表妹们来到表妹家聚会,加起来有十几个人。 二十多年了,这是我出国后第一次见老姑。我已经是“相逢应不识满颔白髭须”,老姑自然也老了,原来丰满的脸庞双颊开始有些凹陷。唏嘘中知道表弟刚刚离婚,老姑现在照看着两岁的孙儿;“我就希望你表弟早点有个归属”,聊天中老姑自言自语地说。 天暗下来了,分别的时候也到了。老姑和姑父执意送我们出来,表姐表妹们自然也跟出来了。 于是一一拥抱,于是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冥冥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每一次的见面都可能没有再见,每一次的离别都可能是生离死别。 “老姑我给你磕个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