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牛鬼蛇神”的“牛棚”生活 “牛棚”由来、人员组成和“棚规” 开初并没有“牛棚”,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逐步深入,“牛鬼蛇神”的队伍日趋扩大,为避免不测,就在一九六八年春末由“牛鬼蛇神”们建起了关押自己的“牛棚”。夏天里搭建一个能容纳二十来人的大帐蓬就是所谓“牛棚”,到天快冷时,就用弃砖废瓦破门窗临时再弄一个“牛棚”作为“牛鬼蛇神”关押和栖身处。既然有关押功能晚上就必须把锁锁上,钥匙则由“牛鬼蛇神”队长控制,我后来当了一段时期的队长,大概相信我不会在把里面“牛鬼蛇神”放走吧,可我想起来还很后怕,有人想逃走,要拿钥匙就先杀了我呢。 “牛棚”里的“牛鬼蛇神”们的成分很复杂,其中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处局十五级以上干部五人,十二级的局长还是38年“混进”党内抗日干部,“保皇派”中有科级干部四名,研究所“反动学术权威”二名,“叛徒及国民党残渣余孽”一人,“漏网右派”一名,“现行反革命分子”包括我在内共三名,以及不适用戴上述帽子”者一律冠以“坏分子”的若干名,总共佔航空护林局二百多号在职人员的百分之十以上。还有二名女姓,一个为与我几乎同时揪岀,也是同事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程邦瑜,另一个是未婚就与有妇之夫发生性关系的“坏分子”。这二名女性白天同我们一起劳动,晚上则回家去住。 “牛鬼蛇神”们毎天干重体力劳动十小时,每二星期才有一天休息,46年前当时普通职工也不过毎星期日休息一天。毎天劳动之后还强迫作一小时毛主席著作学习,实际上就是要大家限定时间背熟毛泽东的三篇著作,所谓的“老三篇”,是指毛泽东在建国前发表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三篇,主要阐述了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艰苦奋斗”的理念,“老三篇”由林彪最早号召学习。“文化大革命”初期,中国大陆学校各个年级只学习《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并要求背诵。对于我们“牛鬼蛇神”要求必须背得滚瓜烂熟,任何一个革命群众都可以到牛棚检查,背诵稍有生疏轻则挨训,重则挨打。 “牛棚”里面人人平等 “牛鬼蛇神”队一律排队去局里大灶食堂吃饭,有家属的严格禁止送饭,某人有病也不准送。我们总是等到革命群众吃到最后才去,这点“自觉”还是有的。有更重要原因是“革命群众”规定我们一日三餐都要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每个“牛鬼蛇神”在三次请罪中的标准请罪词是:“我是某某某,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或现行反革命分子,或被批斗的其它罪行),我有罪,我向毛主席您老人家请罪”,然后向毛主席像鞠躬,要做得非常卑微非常恭敬。二十来人两人一排从左至右再从前到最后一人,大约要花三分钟时间,再排队买饭打饭,才能吃饭,此时快饿得要昏倒了。 为了吃饭的早晚机会均等,不管罪行有多大或多小,我们採取排头轮换制,今天你排在头排,明天就到最后一排,第二排的二位明天升第一排,第三排明天升到第二排,余此类推,这是我当“牛鬼蛇神”队长后最民主的措施,都是牛棚受苦人,相煎何太急。食堂有位矮个子老师傅是唐山地方人,人们称他“老太儿”,心肠特好见我们来食堂太晚,毎次都给我留下部分好菜卖我们,每天干重体力活靠吃剩的白菜土豆是支撑不了的,他的善举确实给我们很大的帮助,也温暖了我们的心。 “牛鬼蛇神”的操练 少数“革命群众”有时也有到“牛棚”里滋事寻衅解闷的。一天晩上近十一点我们已经入睡,就这几小时的睡眠时间,是“牛鬼蛇神”们最安定的时侯,沉重劳动后的稍息,暂时没有训斥,没有被迫交待罪行,没有批斗…。突然管“牛鬼蛇神”的一名造反派小头头闯入“牛棚”,高呼要紧急集合,并在牛棚门口掐表计算毎人出列的时间,监视每人动作是否符合所谓的“紧急”要求。而“牛棚”内此刻已经乱成一团,大家争先恐后地穿戴好,然后冲向门外,此时巳是北大荒的冬天,外面非常寒冷。许胖子从二层舖上跳下,正好压在小个子王三发子身上,王三发子连喊带挣扎着就是起不来,直到许胖子穿衣服完冲向门去,王三发子才得以动弹,到门口时已是最后一个,遭到狗血淋头般的训斥和谩骂。 到了门外小广场,造反派小头头那厮,又要求大家列队操练正步走,这到难不倒大家,因为这帮人的大部分都是从沈阳空军司令部转业来的。那厮挑不出毛病就扯着人的胳膊作𨄮跤状,要跟那人撕搏撕搏,嘴巴里喷出了强烈的酒气,口中不断唸唸有词说什么,你们这帮不中用的傢伙,蒋介石反攻大陆时凭你们这群得行,怎么上前线?这句话让我们“牛鬼蛇神”们听了惊讶万分,我们巳定为阶级敌人,怎么还能同阶级敌人首领蒋介石的队伍去打仗呢。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造反派上级,很快把那厮撸了看管“牛鬼蛇神”的职务。那厮可能从来没当过一官半职,好不容易当了个弼马温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可以在局长处长前面耍耍威风,却因醉酒出了洋相,丢了官。小人物永远成不了大气候,可悲啊。 “牛棚”里的卫生检查 夏天某一日适逢少有的休息日,又一个“革命群众”闯进“牛棚”,一进屋就嚷嚷室内卫生太差,说这不是人住的地方,这话说对了后半,因为这本来是“牛鬼蛇神”住的而不是给人住的地方。至于卫生太差实在是在吹毛求疵,我们内部每日排定有专人值班负责室内卫生,使得十分拥挤的“牛棚”不致成为细菌滋生疾病蔓延的场所。但没人敢同那厮争辩,那厮更来了邪劲,说你们大家都给我检举,谁TMD最髒?大家稍一犹豫就一致指向王正非,是一位年过六旬的“反动学术权威”,当时职称是付研究员,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老运动员”,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最髒,而是大家都认为把他挑出来斗对自己没坏处。那厮邪劲上来,上前就给王正非啪啪二个耳光,并恶狠狠的斥责说,你TMD身上髒还不怕蚤子痒吗!王正非不愧为“老运动员”,说是年轻人蚤子咬了会痒痒,我们老头只感到“捋捋”,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彷彿不是他刚挨过耳光。一秒钟前大家为二个响亮的耳光惊恐,转瞬之间又为王氏幽默忍俊不禁,那厮板着的面孔强忍住不笑,指着王正非的脸面斥责道,你TMD还笑什么笑,还欠揍吧。这是王正非这个“老运动员”多年挨斗经验练就一张的脸谱,内心虽然恐惧和愤怒,但呈现的却是“微笑”。 重感冒被迫做重劳动 除了一天劳动时间长达十小时外,干的活却是最重最髒的。有次我得重感冒晚上整夜发烧,第二天却要去十四公里外的县里拉粮。依照平时我怎么也请病假了,但是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哪有这种权利,只好跟着解放牌大卡车去了。跟车的就是局小卖店的管理员和我这个搬运工二人,到了要干活时就我一个人了。旧式的解放牌卡车载重四吨,载货平台有一米半高,用跳板供搬运工上下,我用立肩扛着180斤大米麻袋,踏着狭窄的跳板拚命向上攀登,运上去四五袋大米后,再到别处搬运更重的几袋一百八十斤分量的食盐及其它杂货,棉衣和狗皮帽内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终于还是被我挺了过来,第二天感冒发烧反到好了,可能那时还很年轻才二十八岁,人特别皮实,以后象一个人扛四袋总重二百斤的靣粉,两人对抬四百多斤的锅片上脚架…,超重强劳动都挺过来了。这是我唯一要感谢“文化大革命”的理由。 “牛鬼蛇神”大战北大荒茅坑 “牛鬼蛇神”队还干过一项更重更髒的活,清理护林局范围内十几个露天厕所-茅坑(当地人的称谓)。北大荒人们不在室内如厕,露天厕所的粪坑二米宽六米长,二米多深,掉下去能淹死人的,曾经有一个同事在别处类似的粪坑里,救起一个昏倒落入茅坑的孕妇。 粪坑夏天时尿屎都是液体,掏起来还不太费劲,但一到冬天天冻地寒都冻住了,特别每个蹲位拉的屎尿,积累起来像一座座小“黄金宝塔”直刺到屁股,加上手纸和人们往粪坑里倒的垃圾,呼呼的叫大风一吹弄得満厕所都是,这时就不得不清理厕所了。 时值一月北大荒最冷的寒冬腊月,我们个个都戴着狗皮帽,穿着破棉祅腰上扎一根草绳防止体内温度散发,脚上穿一双棉胶鞋内塞有乌拉草保暖,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又细又暖又很容易寻觅的乌拉草,是穷人冬天最好的暖脚防冻的保暖材料。 我们三人一组分到各粪坑,使用的主要工具是钢钎、大铁锤、镐头和铁锹。第一阶段清理一座座黄金宝塔,相对较为容易,用镐头钢钎倒毁坚硬但却易碎的冰屎塔山,再一锹一锹往外清理倒也快。第二阶段清理粪坑的㡳层,二三尺深从夏天就积聚下来的尿屎,到了冬天全冻住了,成了二米宽六米长一米厚的大屎尿冰层,用镐头铁钎一点点刨一点点清理,一般要二三天才清理出一个厕所,但一个多月后,我们“牛鬼蛇神”队竟把全局十几个茅坑全都清理了一遍,有些还清理二遍,速度可算是相当的快了。 清理粪坑还会碰到尴尬事,当时当事人却浑然不知。一天一个三人组有原政治部主任户志强在一厕所底层干活,忽然女厕所上面有一人拉开裤子撒尿,底下工作的人马上就撤到上面,以免引起麻烦,等那妇女解手完出厕所一看,竟是主任的老婆,那主任的老婆羞得无地自容,而那政治部主任平时里就很严肃,碰到这事就差地上找缝去钻了。 有时候飞溅的屎尿冰渣溅到人脸耳朵,戴了口𦋐也无济于事,往往会钻进缝隙进入嘴里,冰渣还无空不入到口袋,进到口袋的钱夹子,有次我们收工后排队去食堂吃饭,付饭票时,我摸出皮夹子取饭票,赫然发现有块已融化的冰屎就在其中,虽然恶心但因为实在太饿,把它扔掉仅擦了擦手,吃饭照样还吃得很香。 我们真正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随时能(挨)打,(挨)打之(后)能胜(任)的“牛鬼蛇神”突击队。“牛鬼蛇神”大战北大荒茅坑,“文化大革命”中超强的劳动,锻炼了我生存的意志,活得比任何时间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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