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当子弟学校孩子王 人才济济的教师队伍 东北航空护林局在嫩江县东北十四公里的一个飞机场边,四周除了农田啥都没有,必须建一个子弟学校,供护林局的子弟就学,兼收附近一个农场的子弟入学。子弟学校从小学办到初中三年级,再高也办不上去,不但是没有足夠的师资,连高中的学生都很少,一般都到县里中学读高中,所以学校就那么十来个老师七八个班。学校的老师有几个过去就認识,有些还算是朋友。校长王乃铭沈阳空司转业营级干部,曾同我在“牛棚”里一起关过,话不多总象在思考,为人诚恳,领导学校工作做得很不错,不知为什么早期还被关过牛棚。语文老师张忠良,爱讲冷笑话,反右斗争时不足十八岁的他,被定为中右分子,我在局农放猪时,他在那里放牛,于是成为我在学校里的铁哥们。语文老师勾洪波,在排演山寨《沙家浜》中担任导演和出演主角郭建光,为人很稳重而又很热心,他似乎做兼职付校长工作。我比较熟悉的还有音乐老师趙莉君,她本可以演《沙家浜》阿庆嫂一角,性格外貌也很像阿庆嫂,但因怀孕而改用她人。她曾是云南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人长得漂亮,待人接物很开放,所以在我们小地方就成绯闻人物,其实这人还是很正派的一个人物。还有一个是我老乡,上海人,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附近农场,由于农场也有子弟在这儿上学,他也就派到这里当老师了。此人个子较高,爱打蓝球,喜欢体育,以后学校搞运动会、夏令营活动,他自然成了主力。子弟学校本是清水衙门,更不是权力中心,老师间显得团结友爱,学校有事也能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我从来没有教过书,我报了物理、英语和体育三门教的课目。在我上初中、高中以及大学时,物理是我最有兴趣的一门课,成绩也是最好的,但我虽然教起学生来得心应手甚至游刃有余,但还是认真备课,参考了能找到的课外资料,一年教下来我自己对物理学有了新的提高,这也是一直在提倡的“教学相长”的见证。我教英语是误人子弟,虽然那时初中英语教材都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Red guard,Please sit down那么简单,那么Chinglish(中式英语),但我教的却是English-like-Russian(象俄语的英语),我中学大学都是学的俄语,虽然毕业后我开始自学英语,但那时没人纠正我的口音,所以教学生是用俄语发音的“英语”,无怪乎后来有学生学了正规发音的英语,私底下说金老师的英语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我在学校奉行“丛林法则” 在子弟学校上班之后不久,在教师办公室遇见第一件使我愤怒的事情,某个下午来了三个凶神恶煞的傢伙,说是要找小学一年级的李老师算账,责问李老师“为什么要对我家的小X那么凶”。显然领头是小X的父亲,局里的汽车司机,以酗酒滋事而闻名的张师傅,在旁帮着起哄的是他徒弟,森林保护所的司机XX(忘了他的姓名),第三个是张某大儿子是在校高年级学生,受惊吓的女老师差点要哭,其他老师也好言相劝,那位张师傅似是得理不让人,还在胡搅蛮缠。我实在看不下去,便猛拍桌子对他们吼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给我滾出去!孩子在校犯錯老师对孩子管教是天经地义,家长不管教好自已的孩子,反而到学校里来闹…。一时间张某被镇住了,他徒弟见势出来打圆场,乘机给他们找个台阶下,张某还在骂骂咧咧,但明显失去了开始的那气势。我说你TMD还骂人,你可以找个地方咱再练练,怎样?那厮就没再出声,徒弟又讲些好话,边讲边退就悻悻然地开溜了。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溶入了子弟学校教师队伍中的。 在“丛林规则”横行的地方,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凭着强横,或者凭着权力,才能生存下去。我父亲曾说我“文化大革命”后性格没有変得忍让,反而更强横,这大概是“丛林规则”普遍横行的环境造成的吧。其后森林保护研究所从哈尔滨派来的领导,要对我落实政策,其他都可以平反却硬要把我口误说的一句话“毛个屁”记入我个人档案,我不同意,说“一秒钟误言要我一辈子都背吗!”坚决反击,最后发生肢体冲突,他被我压在桌子上。事后他也不敢吱声,不久就溜回哈尔滨,从此再也无人提“毛个屁”这件事了。还有一次在玩足球赛时,一个体格同我相仿的局医务所的医生,他借自己“出身”好,向我挑衅,最后竟然骂我“资本家狗崽子”,我忍无可忍,向他发起挑战,我说来真的打架犯錯误,我们来个“友谊赛”吧,拳击摔跤随你挑。那厮熊了,说谁跟你整那鸡巴玩意儿。鲁迅说:“损着别人的牙眼,𨚫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取得空前成功的运动会 北大荒地广人稀,局子弟学校也占了自然优势,学校的教室也很普通,但学校的操场却能容下三百米的跑道。我们几个老师有爱体育的,也有虽然不热衷于体育但很善于组织大型活动的,我们的山寨版《沙家浜》导演勾洪波便是一位。于是开始筹划组织动员和举办子弟学校的首届运动会。各年级学生纷纷报名参加各项目比赛,其中田径项目的场地都是经过精确计算后在地上划出的,使跑在跑道外圈和里圈一样公平。长跑短跑接力赛,铅球拔河手榴弹,尽量多的项目包括进来。老师在田径场趁训练还讲一些田径知识。同学们赛前训练也格外認真,甚至清晨和晚上也有在运动场上练的。 运动会开幕式场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护林局和森保所职工和家属倾巢出动,运动员有正规的入场式,局领导和校领导讲话,运动会根据记录成绩评出各项比赛前三名,各个班级根据得分总和,评出总分冠亚季三军,分别给予奨状奖品,奖品由护林局拨款赞助,一个小小的动会取得了空前成功。 终生难忘的夏令营 一九七二年的暑假我们几个闲不住的老师又开始筹划一个子弟学校学生夏令营,这对地处北大荒近乎农村的学校又是一个创举。但实际上夏令营选择场地,无非从本是地处农村的子弟学校,找另一处农村的学校。但是学生要行军,在夏令营中集中一起吃饭,夜里分几个教室,集体睡在一起,白天以军训为主的营内活动,同在家的生活截然不同,陌生的也许是刺激的最好生活方式,令学生们响往不已的。这计划一经宣布,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报名,年纪小的班级被禁止同行,是考虑不好管理不能保证安全,于是某些小的学生把家长请来说情,说自己小孩很听话绝对不给老师惹麻烦,因此多收了几名实在要加入夏令营的小学生。 我们老师在夏令营地选择,行军路线的安排,几天活动的考虑,以及伙食供应、医疗保障等等问题,作了全面的部署和落实。我们还雇了二名㕑师,负责食品的采购以及做饭、洗刷,省却了很多琐事。但终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差点危及生命的安全,后面就会提到。 我们分乘几辆解放牌大卡车从护林局出发,先开往十四公里外的嫩讧县嫩江边,看着河水不宽不深,汽车就让参加夏令营师生下车,再由我们自行趟过嫩江,汽车就返回护林局。接着开始夏令营的第一项活动,徒步行军五六公里到营地。学生们除了用伞绳捆着的背包里的被子衣物外,还要带上救生圈,各种球类、拔河比赛的粗绳索、以及野营游戏用具等等,小同学也不例外,多少分带一些轻物品。毕竟是负重行军,路程虽然不长,但是是第一次,等到达目的地时,一个个累得像狗一样都趴下了。但是,学生们对新环境如此兴奋,不一会又活了过来,在各房间里窜来窜去。在开饭前全体集合,宣布夏令营纪律,一,二,三,四…。我然后“再附带讲几句”,我开始训上了,也不象老师讲话,倒是象黑社会老大训斥下面的马仔,今天是夏令营开营的第一天,你们一个个象散兵逃兵一样,走了个稀里哗啦的,要是掉了队、掉河里、失踪了上哪儿去找你们啊…回家时没了你,我们怎么跟你姥姥交待啊…。我也不知道自已在讲什么,其实学生纪律並没那样差,祗是一开始先给大家来个下马威,以后好管理一点。 接下来几天的夏令营活动按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学生们玩得还很开心,基本没有出什么乱子。白天早晨出操,练习正步走,然后在教室上军事课,讲一些野战军的故事,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下午去游游,营地附近有个小水塘,东北称水泡子。就让学生在里面扑腾。北大荒气候寒冷,每年仅半个月可以“洗澡”(咱东北把游泳叫“洗澡”),而在护林局子弟学校附近没有水泡子供“洗澡”,所以一见这儿有水,就疯了一样玩起来。在余暇时间学生特别是较高年级的男生,找我“练练”格斗,尤其喜欢找我练摔跤,几个学生一起上,我对众人做着各式各样格斗状。说我会武功,会格斗,在一个大炕上把几个人打得趴在炕上不能动弹…,学生们把我当偶像了,实际上被外边人以讹传讹,传成武术家了,我没练过什么武功,大学时大跃进年代学了一点西洋拳击,也是花拳绣腿。那时真有某个陌生的壮汉向我挑战,我立马回绝,有些东北人是十分凶恨的,犯不上为这些搭上性命,而况我根本不是道上的人。 在夏令营结束的前一天夜里,下起小到中雨,但雨不大,第二天泥泞的场地到午后就干了,並不影响上午活动开展。由于当时农村消息很闭塞,那天夜里本地是下的小中雨,而在嫩江的上㳺是暴雨的中心,导致洪水泛滥沿江而下殃及嫩江县的河道,半天后变得又宽又深,而且多支並流。老师领着学生在第二天下午返回家时,赶到嫩江县嫩江河岸,见到这江水泛滥成这样都吓呆了。遥望对岸已见护林局派来接运学生的几辆大卡车早就停在河边,车上还有接孩子回家的家长。那些家长见夏令营的孩子到达彼岸时纷纷呼唤喊叫,但因江面宽阔根本听不见喊话,那时没有手机,两岸人群毫无办法干着急。 夏令营老师就地紧急磋商,决定二个老师带着救生圈和伞绳,在多支並流的河道探索,哪些支流能徒步趟过,哪些支流太深水流太湍急徒步太危险,结果确定有三道支流必须有保证安全措施才能过河的。于是老师们与高年级学生用接长了的伞绳先绑上相距一米的五个救生圈(汽车内胎),然后由一位水性好的老师牵着绑了五个救生圈的绳索一端先游过第一道支流,到达后放松绳索,让五个救生圈依次放回,再由五名待过河学生人手一圈抓住了救生圈,依次下水,绳索两头由老师紧紧抓着,並由先行到达支流那头老师使紧拉动绳索,使抓了救生圈的孩子逐个被拉上河滩等着,接下来以同样的方式,把下一批五个孩子拉上支流的河滩等待,等全体师生以及随行衣物都拉到第一个支流河滩时,就以同样程序向第二个支流横渡,再横渡第三个支流,这惊险的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最后一个人一件物品到达嫩江彼岸时,学生和家长,老师和司机都一同欢呼起来了!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韵倩已获湖南零陵气象局同意调离,来北大荒森林保护研究所工作,离开时零陵气象局职工家属列队相送,依依惜别的情景说明韵倩与人为善的人缘深入人心,人们早已忘了她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家属险些被打入阶级敌人的另类。韵倩离别零陵后就先到上海父母的家暂息,分离一年半没见到的女儿小蕾又团圆了。 此时我的组织关系还属于护林局,还必须作为教师至少为子弟学校工作到这学期结束,即一九七三年初。但是见妻女见父母心实在太切,匆匆安排了一位电工师傅代我的物理课,就启程回上海了。回上海不久就收到校长一封来信,问我放了学生倒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作正面批评,我收信后比批评更让我內疚,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不负责的事。 回忆这段经历还是很留恋的,现在那些子弟学校的学生也已经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了,或许此刻正在给他们的子孙回忆五十年前那一段段难以忘怀的经历呢,那运动会,那夏令营,那惊险嫩江洪水渡河的瞬间…。然而定格的记忆则永远不会回到现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