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学和社会领域解的基本特征
自然科学和社会理论的解集,有截然不同的特征。
自然科学的解,是唯一的;由于解是唯一的,所以,非正即误;社会科学的解,是一个可行域。只要在域值范围内,都是可行解。因此,社会理论的解,没有对错,但有优劣之别。换言之,自然科学所追求的,是正误;社会理论的目标,是择优。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社会领域有更优,但,绝没有最优。
打个比方。
自然科学是分男女,一个人,不是男,就是女;非此即彼,一清二楚。也有第三种情况,就是不男不女。光的波粒二相性,是一个例子。但仅此一例。
社会领域,不是区分男女,而是选美。这就带来一个极大的困扰,首先是标准不一,不可能找出一个被所有人全盘接受的标准;其二,立场不同;以专制为例。本来专制是臭名昭著、不得人心的,可是,少数拥有权力的人,占尽好处,为所欲为,他们就百般地说这是一个好制度,千秋万代,不能更改。其三,偏好不一。芸芸众生,各有所好。即便是双胞胎,也难有完全一致的偏好。其四,信息不完备。信息不仅在空间上是分散的,在时间上,也是逐步呈现的。在决策时点上,人并不具备全面可靠真实的信息。
在此,插播一段。
我的硕士生导师、刘美伦教授,从美国回来。我们24年没见了,他退休之后,去了美国,和师母一起拿了绿卡。他还在美国继续工作了十年,从65岁到75岁。他今年七十有七,但身体和精神状态很好,依稀当年。我开玩笑说,他像美国黑人将军、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一样的高个,一样的脸庞和卷发,只有肤色不同。
知道刘老师从美国回来,我非常高兴。5号晚上得了消息,放下这篇“半拉子工程”,就买票。可是,十一期间,火车票紧缺,无票。6号一早,我去八王坟客运站,坐北京—天津的大巴,咣当了3个小时,才赶上与刘老师、师兄孙青林的晚餐。
三个人,海聊,从六点直到十点,有四个小时。详细内容,或许能写一个师徒三人谈话录。这里,只说和本文有关的。
我用模块化思想,解释系统之优劣。系统之优劣,不在于其初始状态多么好,而是,其是否具有逐步改进的能力。如果,具有局部、低成本、渐进和可持续的改进能力,则是一个好系统;否则,是一个坏系统。
刘老师问:是自我改进吗?
我答:不是,外来压力带来的改进,也可以。
我接着说:依此观察,封建是一种好制度,而大一统是一种坏制度。为什么?因为,封建是大而化小,是自治。每一个诸侯国,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因地制宜地改进,且,不会波及其他侯国。这就像,小锅吃饭,要是一个锅里进了老鼠屎,只要把一个小锅,倒了,就行。其他锅,照样可吃,影响极小。可要是大锅饭,一颗老鼠屎,就坏了满锅汤。
中国历史上,遇到的就是这个难题。明明看见锅里进了老鼠屎了,但是,一大锅都倒掉,可惜啊,舍不得啊。怎么办?就耗着,将就着。结果是,老鼠屎越来越多,终于臭不可闻,民怨沸腾。此时,再倒,不止锅里的饭不要了。受够了的人民,甚至认为铁锅也是臭的,也不能要了,非把铁锅砸个稀巴烂不可。
中国历史,大抵如此。改朝换代成本之高,破坏之彻底,是举世罕见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们有一口举世无双的“大一统”的大锅。
刘老师说:美国还有南北战争呢?怎么解释?
我说:刘老师,这就是您犯了把自然科学的思维,移植到社会领域的错。我说、我们说封建制度好,可并不意味着它是完善的,是没有缺陷的;我们说大一统不好,同样不意味着大一统是万恶的,是一无是处的。换言之,在社会领域,我们找不到一种解,是完美的;同样,也找不到一种解是万恶的。所有社会领域的解决方案,都在大于零和小于1之间分布着;既不是0,也不是1,而是0-1之间的无数的可行解。如果,我们用0代表万恶,1代表完美的话。
具体来说,封建不是1,美国的自治制度,美国今天的自治联邦,也不是1。大一统也不是0,所有的专制制度,都不是0。因为,至少,专制是有一部分人拥护的。要是一个拥护的人也没有,这个制度怎么能存在呢!我们也不知道封建和大一统各自的分值是多少,但确信无疑的是,自治、封建优于集权、大一统。
图1和图2,分别显示了自然科学和社会领域的解集。自然科学的解集,只有一个元素;与此相对,社会领域的解集,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区域;所有落在区域内的元素,都是可行解。这就意味着,社会科学的解,不是有限多个,而是无限的。
图1 自然科学的唯一解 图2 社会领域的解集
以三峡水电站为例。大坝建135米,还是175米,在技术上,都不是问题。如果,将135米至175米区间,看作连续的解集,那么,三峡大坝的可选解,是无限的。如果,设定一米为一个步长,作为备选方案,三峡大坝的可行解,至少有40个。
关于三峡大坝的社会决策,就是在40个可行方案中,寻找出一个“更好”的方案;但是,并没有一个客观的尺度,来评估哪一个方案“更好”,因此,多数情况下,“更好”往往意味着能被更多的人接受。
如何让社会决策被更多的人接受呢?投票。投票并不完美,但是,没有比投票更好的办法。只有投票,才能让所有利益相关方,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愿望,舍此,别无他法。换言之,从来不存在一个“总代表”,能代表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因为,不同地域、不同集团的人,其利益是互斥的。
坝址以上的三峡地区,出于故土难离的情感,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生活的担心,希望大坝尽可能低。坝址以下的长江中游,特别是经常闹洪灾的荆江段,出于防洪的考虑,会希望大坝尽可能高。可,同在下游,湖南洞庭湖、江西鄱阳湖和上海,想法又不一样了。他们希望大坝,不高也不低。要是高了,下游水量减少,大型湖泊干涸,在入海口,海水还可能倒灌;要是太低,防范洪水的效果,就打了折扣。
如果,将坝高交由利益相关方投票,依照多数原则,一定可以得到一个解。但,需要强调的是,这个解,不是最优的,而是能被最多数人接受的。不过,对于票选,人们会有两个担心:第一,社会成本问题;第二,收买选票问题。
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因为,任何一项社会决策,都是有成本的;只是,有的成本是看得见的,有的,是看不见的。正像民主国家,在议会里争执;中国,在黑幕里勾心斗角,暗中角力一样。中国人在会场上,一言不发,沉默的是大多数,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人之间,都那么和谐。恰恰相反,中国人的内斗,是举世无敌的。同理,票选的成本,是显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比内幕交易的成本更高。
第二个问题,也不是问题。有人花钱买选票,是对你的损失的一种补偿。如果,购买选票的人,不是通过特权和强制,而是经由协商,与你达成平等交易的话,那么,只有补偿到位,你才会让渡你的投票权,否则,你宁愿自己决策,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案。
因此,票选活动中,需要预防和杜绝的,是通过暴力胁迫对投票权的剥夺,或者强制他人选择某一选项。而对于自愿达成的投票权交易,大可不必干预,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所有自由交易,必是互利的。当然,投票权交易,仅限于选择某一个工程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不适于选举领导人。原因何在,留给读者。
再以一直困扰中国人的“姓社姓资”问题为例,来解释社会领域解的特点。
社会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罢,都只是一种解决资源稀缺状态下、如何优化生产的方案之一。资本主义早期,有种种缺陷,甚至是罪恶。但,这也绝不能证明社会主义制度就是好的,更谈不上是完美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也不是一白一黑、截然对立的;也不存在纯粹的社会主义和纯粹的资本主义,即便在最“资本主义”的美国,也有社会主义的成分;即便在最左的社会主义国家,如1978年之前的中国,也有资本主义的苗子,否则,就不会“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
但这不是说,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不存在优劣。如果说,资本主义是灰色的,那,社会主义必然是更深的灰。或者说,资本主义更接近“白”,社会主义更接近“黑”。1978年以来的改革,是中国从更深的“灰”走出来,向“白”的方向一步步迈进的过程。
以一个小故事结束本文。
前苏联,组织了一大批科学家,写文章,批判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消息传到美国,爱因斯坦笑答:能证明相对论的错,一个人就够了;可要是相对论没错,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看似一个笑话。但,却反应了前苏联混淆了自然科学和社会领域两类不同性质的问题。实际上,自然科学的解,是唯一的,也是客观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爱因斯坦说得就是这个道理。社会领域的问题,并不关乎是非,而常涉利益取舍。而一旦涉及利益,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自身更关心自己的利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表你进行选择;就像包办婚姻,也不靠谱一样。父母都不能替代自己,还有谁能替代呢?
因此,社会问题的决断,只能由投票来决定。舍此,别无他法。舍此,纯粹扯淡。舍此,就是欺骗。
(2015年4月11日星期六,19点整,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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