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轉眼之間我初中畢業了。

那時中國的改革開放之風已經刮了好幾年了，這股風在幾年後才刮到了烏什窪。

現在麻將桌上的阿姨伯伯們最常提起的人是陳阿姨。陳阿姨本來也是麻將桌上的常客，可後來就從麻將桌上消失了。

原來陳阿姨利用閒散時間發豆芽，然後讓家裡的親戚拿到集市上去賣。陳阿姨很快就攢夠了一筆錢，現在大模大樣地開了個涼皮店。涼皮子是新疆的特色食品，以前只有像烏魯木齊這樣的大城市才有賣，也只有像顧盼盼這樣能夠進城的人才吃得到。

因為是烏什窪首家涼皮店，陳阿姨的店很快地就門庭若市，看得所有的人都紅了眼，大家紛紛猜測陳阿姨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萬元戶’，是烏什窪頭一個‘萬元戶’。

‘萬元戶’的出現掀起了全國人民向錢看的新紀元，像我媽這樣平時窮還大方着的人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夢醒時分。媽的手往口袋裡這麼一摸，發現自己的口袋癟癟的，看着人家的口袋飽飽的，媽就像那些麻將桌上的阿姨伯伯們一樣着急了。

有一天吃過晚飯之後，媽端坐桌前，鄭重聲明我們家也要集思廣益看有沒有什麼主意讓我們家也從此走上富裕之路。

奶奶首先說她反正也是在家閒着，趁現在身體還行願意把所有精力都貢獻給我們家的生財大計。

長幼說如果家裡開店她願意幫忙，那人來人往的多熱鬧呀，她喜歡熱鬧。

我支支吾吾沒主意。我有一肚子的崇高理想，可從來沒想過怎樣發財長財氣。

見奶奶和長幼表了決心，長秀才慢悠悠地說：“我有一個發財的主意，不過不用你們那麼操勞。”

聽說有發財又不用操勞的生財之道，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問：“真的？”

長秀說：“媽不是想發財嗎？我的這個主意只要媽同意，咱家就能發。”

媽臉呈大喜之色：“發財的事，我哪有不同意的，你快說別賣關子了。”

長秀瞥了媽一眼，說：“我的主意就是咱家繼續開麻將場，而且多開兩桌。你想啊，這是烏什窪第一家麻將場，咱家肯定生意好。咱就一晚上收兩毛錢，如果打通宵再加一毛錢。長幼繼續忙你的老本行，端茶送水。你想想如果咱早這樣干，都賺了多少錢了。”

媽剛才的高興勁兒全沒了，說：“秀兒，你這是出的什麼餿主意？都是這麼好的鄰居和工友，人家來咱家玩是看得起咱，虧你想得出來讓我跟人家要錢。”

長秀說：“那我去涼皮店吃涼皮還看得起陳阿姨呢，她為什麼還跟我收錢？”

媽被噎得沒話說，在凳子上扭了一下屁股，一揮手：“反正這和那不一樣。”

長秀這時眼睛看着媽展開了對媽的諄諄教誨：“媽呀，這發財是要有命的，你是沒那命。你看你，平時你都是上了杆子似的對人好，攔都攔不住，這哪兒是做生意的料。別說你了，就連我們幾個，”她用手指着長幼和我，“都受您的寶貴遺傳，連一丁點的生意人的精明都沒有。如果咱家開餐館，你一定會說都是老熟人，哪兒好意思收錢吶，最後一定得開成公共食堂。如果咱家開雜貨鋪子，你也會說同樣的話，最後咱家就開成了公共倉庫。”

長秀停了一下，環顧了一眼桌上所有的人：“所以媽，您以後別傷身又傷神地想這個發財的事了。您不是那塊料，我也不是打擊您，說實話，很多人都不是那塊料。”

長秀的話說得句句在理，我聽得心服口服，心底升起對長秀由衷的敬佩。

媽此時嘴裡嘟嘟囔囔的，誰也聽不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長幼看媽輸得難看，趕緊地打圓場說：“我媽是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報。我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掙很多錢給我媽，讓我媽不用做生意也有錢花。”

她此話一出桌上所有的人都被逗樂了。就憑她那倒數第一二的學習成績，這桌上所有的人都比她更有資格講這話。

這就是我們家僅有的一次探討發財的可行性的家庭會議。

我猜想麻將桌上的阿姨伯伯們家裡也許都開了一個類似的會議。不管最終產生了什麼決議，反正這個會議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給攪亂了。

打麻將的人都變得意興闌珊起來。沒多久，轟轟烈烈地嘩啦嘩啦了幾年的麻將場被改革開放的春風徹底地給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