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那时在我读书的学校里中国学生不多,所以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中国来的学生喜欢坐在一起,其中最热闹的是菲利和苏。 苏并不姓“苏”,苏只是她英文名字的发音而已。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来温哥华两年了。她听说我是新疆来的时,眼睛瞪得很夸张,就好像我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你是新疆来的?我在这里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新疆来的哎。” 她眼睛紧盯着我又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你该不会是新疆的少数民族吧?” 我就笑了,心想我们都是中国人,在外国见了老外都不稀奇,见个中国人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苏是个很随和的南方女孩,人长得精精巧巧的。如果人的衣服是按照季节来分的话,那么我的衣服就只有四季。而苏的衣服却是八季也许会更多,比如刚入秋的,中秋的,深秋的,初冬的……..,可以看出她的家世很好,是被娇养大的。 有一天吃饭时我看见她系了一条奶黄色的丝巾,丝巾的质地特别好,在北方没有见过。我就忍不住说很好看。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夸过她那些色彩缤纷的衣服,她开心地笑了,说:“你喜欢?那我下次回国时给你带一条。这样的丝巾我当时买了两条,另一条送给我爸的小车司机的女儿了。” 虽然我早就对她的家世好有认知,可我还是被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幸福感踢了一脚。也许仅仅就是‘我爸的小车司机’这几个字就好像把我的心给踢痛了,一刹那间我感觉到我的心底涌出咸咸的泪。 我突然地想起了我爸,那个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爸,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爸。奶奶只说爸在老家过的不好,并没有细说爸的故事。而我那时被即将出国的喜悦冲昏了头,就在这一刹那间我非常地后悔为什么我出国前没有弯到老家去看一眼爸。这一刻我突然极度地不可遏制地想念爸,想得我心疼,疼起来。 苏后面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直到她晃着我的胳膊问:“秋,你怎么了?” 我这才用手抹了一下潮湿的眼眶,说:“哦,想起了一个人。” 苏说:“人家说帮你带一条丝巾,你不至于就被感动得掉眼泪了吧?” 我长舒了一口气说:“哦,随你吧。” 有一天菲利问我们:“上帝的儿子是耶稣,你们知道上帝的女儿是谁吗?” 我们都摇头,说:“没听说过上帝还有女儿。” 菲利说:“上帝的女儿是温哥华。温哥华太美了,是上帝的女儿。可是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工作太难找。” 才过了一个星期,菲利就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他要退学了。所有的人都吃惊地问为什么?菲利说他找到专业工作了。读书就是为了找工作,既然有了工作为什么还要读书? 这下所有的人都乐开了花,因为菲利能这么快就找到专业工作,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胜利,也是对我们所有人的鼓舞。这一刻,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喝水杯子为他庆贺。 我看着菲利的笑脸,想起了数年前我考大学之日在夜空下的嘶吼,这两件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数年前我在高考前的夜空下的嘶吼,让神灵听到了我心中的呐喊而成就了我的大学梦。 而这一次,‘上帝的女儿’听到了菲利心里沉重的叹息声,所以就如了菲利的愿也成就了‘上帝的女儿’自己的完美。 这是一种奇妙的呼应,当人的诚心和力量同时到来时,奇妙的‘天赐’就出现了。 这年年底的时候,家里来信说丽华被她工作的红山大饭店给开除了。 丽华当时为了不影响我出国的日程安排,她骗我说预产期是在八月底。可是七月份我一走,她就生了,是个女孩。丽华在欧阳的照料下休完产假回酒店上班,不料却发生一件大事。 原来欧阳在香港是有家室的人,他的老婆不知怎么搞到了丽华被欧阳金屋藏娇的照片和证据。那些露骨的照片被送到了酒店领导面前,欧阳的老婆严词要求酒店严惩丽华这个小妖精。 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中国,这种事算涉外事务,所有的涉外事务都要被认真对待。本来丽华未婚怀孕生孩子就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下领导要动真格了。丽华被贬到客房部已是最低职位了,她已经没有更差的地方可以被贬了,所以只能被开除。 那个欧阳就是他老婆的打工仔,就像风筝的绳子在他老婆的手里,那边一收线,他这边就得走人。好象他在香港那边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女儿。丽华被开除后,欧阳也不见了踪影。 家里说本来怕我分心是不想告诉我这些的,可是我每封信都会问到丽华,她们只好告诉我真相了。她们还想告诉我的是丽华现在和她们在一起了,她们会互相照顾,让我千万不要挂念。 丽华没了工作,又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实在无路可走只得回到乌什洼。再说丽华的户口还在乌什洼她妈的户口本上,如果丽华不回乌什洼,她的孩子就没办法落户口,将来连上学都成问题。 女孩子在乌什洼根本就没有机会被招工,只能打零工。接班顶替制度早就被取消了。如果当年丽华没有离开乌什洼,如果她爸出事后能求求关系,那么丽华有可能进她爸的单位顶一个缺从而有一个长久的饭碗,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哎呀,丽华怎么这么惨!我难过得真想痛哭一场。我现在虽然也很惨,可我心中还有希望,而丽华该怎么办啊? 我只能期望丽华把她的女儿当作最美的希望,撑着她走过这一段艰难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