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丽华被红山大饭店选派到上海去培训，如果培训之后合格就可以提干，户口也可以从乌什洼转到省城。

我对丽华说：“真是羡慕死你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上海看一看。”

丽华说：“你知道我最高兴的是什么吗？我高兴的是等户口转过来以后，我就是真真正正地离开乌什洼了，我发誓再也不回那个山洼洼了。”

丽华在上海培训期间得知日本航空公司要在上海招空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丽华固执地认为这是上天恩赐给她的一个机会。凭着几年来在大饭店和西餐厅的历练，再加上自己本身的样貌，她决定豁出去一次。

丽华仔细地研读了招考细节，报名的其他条件丽华都具备，可是她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  户口。

丽华失望至极，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上海街头。

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胳膊，她抬眼看见一个男人。

那男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这里有大学毕业证书，哪个学校的都有，你要吗？”

丽华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可是走出没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找到那人。

那男人说：“我猜你就是有心事。你要哪个学校的？”

丽华说：“我不要大学证书，我要户口本。你有吗？”

男人说：“开玩笑，弄户口本那是违法的。”

丽华：“那弄大学证书就不违法了吗？”

男人最后看中丽华的决心和诚心开价五百块钱帮丽华做户口本和身份证。

经过丽华的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价钱定在了四百三十块。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可以取货，不过要先交一百块钱押金。男人说万一丽华明天不来，这工本费就白费了。丽华说万一你不来呢，我的押金不是白交了。男人说放心吧，还指着挣另外的三百三呐不会不来。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这押金被降到了六十块。

交完押金男人让丽华跟他走，去照身份证要用的相片。

丽华说那天她是冒着危险跟那个人去的，因为不知道那个人会把她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那个人会对她怎么样。她跟在那个人的身后悄悄地拉开随身的包确认里边的笔还在。如果那个人胆敢对她怎么样，她就用那支笔戳瞎那个人的狗眼。

丽华顺利地拿到户口本和身份证并参加了日本航空公司空姐的选拔。

丽华一路过关斩将地来到最后阶段，负责选拔的日本人甚至都讨论到要出钱把丽华的虎牙拔掉。

丽华去人事部办手续的时候，有一个中年妇女是上海人。她用上海话跟丽华说了一句什么，丽华没听懂。上海女人警觉地让丽华拿出户口本来，问她居委会的电话是什么。丽华回答不上来，一心虚就露了马脚。

上海女人抓起丽华就把她扭送到日本负责人面前。

日本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你们中国人就是不诚实。”

丽华又被扭送到楼下，她像末日来临般地哭喊着：“请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弄到上海户口，三个月，一个月……，我一定会弄到上海户口的。”

丽华当时想就是砸锅卖铁借高利贷，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没有人理她。

上海女人呵斥道：“侬还敢在这儿撒泼？侬不会说上海话竟然敢冒充阿拉上海人，侬以为阿拉上海人傻吧啦？侬要再不走我喊警察啦，敢伪造户口，侬犯了多大的罪知道吧啦？”

绝望加羞辱逼得丽华恨不能跳进黄浦江一了百了。

那晚丽华在黄浦江畔坐了很久。她怎么都想不通大家都是中国人，可为什么被上海人欺负？

在黄梅戏《女驸马》里，古代的冯素贞还可以女扮男装冒名进京赶考创造传奇，可要是换成现在，一个户口本就能把她难死。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连古代都不如？？？

讽刺的是，丽华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以前孙老师说过的话：“这世界什么都不缺就缺公平。你记住我的话，今天你还可以来我这里要公平，改天等你走上社会，你就会发现等你遇上不公平的事儿，你都不知道该找谁要公平去……。”

“呸！”丽华朝黄浦江吐了一口口水，“姑奶奶我不信这辈子就翻不了身！”

从上海培训完一回到红山大饭店，丽华去应征日本航空公司空姐的事就被告发了。

按照酒店的规章制度，丽华本应被开除，但她被留下来发配到了客房部干清理客房的工作。酒店的用意是要让丽华当反面教材来时时刻刻警告那些不安心本职工作的人。

丽华在客房部干着清洗马桶，吸尘抹桌子，换洗床单这一类的活儿。饭店的年轻人谁都不会去那里工作，丽华成天都是跟一帮子老大妈为伍。

自从丽华去了客房部，我就经常去红山大饭店那儿找丽华，安慰心绪低落的丽华。没想到这给那些眼界低矮，价值观扭曲的人找到了炮轰我的借口。

再见到丽华时，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因为我自己也正被火烧屁股呢。

丽华嗅到了我的哀愁，我就把领导说过的话对她说了。

丽华鄙夷地说：“什么？去了巴基斯坦不回来？你们领导怎么那么弱智？去个巴基斯坦就不回来啦？他想糟践人也想个高明点儿的法子啊。”

每次我遇到烦心事，丽华总是比我自己还着急。

这次也不例外，她开导起我说：“欧洲，美洲，大洋洲，这世界上讲英语的好国家哪里没有？为什么偏要去巴基斯坦？”

我听了丽华的话，心动了一下，可转念一想，“那怎么去呢？”

丽华说：“这事包我身上，我帮你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