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上二年級的時候，長秀上四年級。她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少先隊大隊長，衣袖上的二道槓換成了三道槓，孟廣勝的哥哥孟一凡是副大隊長，帶的也是三道槓。

烏什窪的西邊有一條河谷叫西河壩，冬天時乾涸，夏天時山裡的雪化了才會有河水。過了西河壩就是西山。爬上西山頂是一片遼闊平坦的山地，能望見遠遠的還有更高的山。聽說這裡就是這樣一山接着一山高一直可以高到深山老林。西河壩和西山是我和麗華的快樂天國。

麗華的爸爸老家在甘肅農村有一大家子窮親戚。那些人有時就跑來找麗華的爸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機會混口飯吃。麗華的媽常常為了這些老家的來人而跟麗華的爸大鬧。他們還是不停地打架，這讓慢慢年長的麗華非常地鬱悶和感覺抬不起頭。

而我在家也沒好日子過。同病相憐的經歷讓我和麗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離那個所謂的家。

冬天我們就像是從深山老林里溜達出來的兩隻小白熊，忘情地在滿是白雪的西河壩河床上打滾嬉戲。夏天來臨，我們走過西河壩上長長的水泥橋然後穿過一片小樹林就來到西山腳下爬西山。西山上有悠閒地蹦來蹦去的螞蚱還有勞碌地竄來竄去的四腳蛇。

麗華也很會唱歌跳舞。麗華的爸爸看過很多書，他給麗華講過很多故事，所以麗華經常會把一些故事編到她的舞蹈里。

這天我們走在小樹林裡時，麗華唱起了《紅色娘子軍》之歌，不過歌詞是她改編的。

“古有梁山泊好漢108，今有烏什窪姐妹兩個人。向前進，向前進，好漢的冤讎深，姐妹的情誼真”，她突然停下來說：“長秋，你來跟着我唱。我爸說唱歌可以幫你治結巴。”她撿了個樹枝扛在肩上做出扛槍的姿勢也不由分說塞了個樹枝在我手裡。她扛着個樹枝甩開大步邊走邊唱走在前面，那樣子神氣極了。

等唱到“洪湖水，浪打浪”時，她又軟軟地扭起腰肢，那樣子真的是溫柔如水。

“六一”兒童節來臨之前，學校貼出通知要選拔文藝節目去參加區上的“六一”兒童節文藝匯演。

長秀編的舞蹈“草原英雄小姐妹”是學校的重點節目。長秀演的是姐姐，她需要挑一個人演她的妹妹和她一起跳這個舞。這個‘妹妹’要求長相好，長頭髮扎辮子，會跳舞。

我聽了激動得都忘了結巴，從來都不曾這麼利落地對麗華說話：“她……肯定選你。”

可我沒想到長秀是這麼壞的人。她偏偏選了一個在我看來各方面都不如麗華的人，那就是我的同學顧盼盼。

麗華被氣得失聲痛哭。看着麗華傷心的樣子我真是恨透了長秀。

人們都說同性相斥，異性相吸。我是見識到了兩個漂亮女孩之間的相斥會有多大的能量。

其實我應該想到長秀是不會選麗華的，長秀對麗華一家很有成見。

麗華的媽媽特別摳門，她從不跟鄰居們打交道，就好像是怕別人占她家便宜。我跟麗華一起玩了那麼久，卻很少去她們家，我可以看出來她媽媽不喜歡我去她家。每次都是麗華來我家找我玩。媽對她很熱情，趕上家裡吃飯還要招呼她一起吃。這就更讓長秀找到了挖苦我的藉口：“你就是個大傻瓜！她跟你好還不是為了來咱家混吃混喝。咱媽更傻，家裡來個什麼人她都能當客人待。要不你去她家要個饅頭回來，我看你要得來麼？”

中午放學的時候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可麗華還在那裡抽泣。我去拽她示意她該回家了，可她連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很着急怕麗華從此怪罪我不理我了。

吃完飯午睡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麗華哀怨的淚臉，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而身邊的長秀卻睡得香甜。長秀每天在學校賣力地出風頭，午睡也是她的必備功課之一。

我躺在那兒正煩着呢，長秀一個翻身把她的一條辮子甩在了我的臉邊上，蹭得我臉痒痒的。我一把抓住她的辮子蹬了一下可她沒有任何反應。我翻身坐起來把她扎辮子的頭繩解開，一會兒她的頭髮就散了滿枕頭。

說起媽的偏心眼真是無處不在。我長這麼大一直都是留着短髮，因為媽不願意每天早上給我編辮子。而媽卻很喜歡給長秀和長幼編辮子。

長秀的長頭髮今天格外刺激我。因為她的長頭髮，她就可以跳“草原英雄小姐妹”而不讓麗華跳。我好像一下子有了主意 – 如果長秀沒了長頭髮，是不是麗華就可以取代長秀跳舞了呢？

我興奮得一咕嚕滾下床，找到媽做針線活的剪刀，開始給長秀剪頭髮。

天啊，我忘了我又一次要大禍臨頭了！

媽過來喊我們起床上學時，一下子就看到長秀那可笑的參差不齊的頭髮。媽還沒有氣瘋。她頭腦清醒地一下子就把門栓插上，可我看到了她臉上的殺氣。想起一句話 – 關門打狗。果真是媽的巴掌來勢洶洶。

媽邊打邊罵：“我早就想打你了。這裡里外外的，別人叫長秀，你也叫長秀，我就從來沒聽你喊過她一聲‘姐’。你說今天這是怎麼了，你要這麼糟踐你姐？！”

我的哀嚎聲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長秀。她迷迷糊糊地正想弄清楚我到底又犯了哪項天條，可覺得腦袋不對勁，用手一摸……..，這下該輪到她哭嚎了。她的尖吼聲真是聲震四壁，屋子裡亂作一團。

奶奶在門外拼命地砸門：“秀兒媽，你開開門，這是怎麼了？你開開門呀。”

通常媽揍我的時候如果有奶奶在我就會少挨點兒皮肉之苦。可這次媽是鐵了心要打死我，任憑奶奶怎麼砸門都不管用。

那天下午媽一再承諾要帶長秀去理髮店把頭髮修理得儘量好看。她們臨出門時，長秀還在歇斯底里地哭喊：“沒有長頭髮我怎麼跳舞呀？沒有長頭髮我怎麼跳舞呀…….。”

她們走了卻把我反鎖在屋子裡不許出門。

第二天一上學，我因為前一天下午曠課再加上無組織無紀律地破壞了學校的文藝表演大計，兩罪並罰，我被少先隊副大隊長孟一凡押送到操場上罰站。

由於長秀告密說是葛麗華唆使我干的壞事，目的是為了取代她參加文藝匯演，所以麗華也被押送操場罰站。我想不通麗華為什麼不為自己辯解而甘願和我一起被罰站。空曠的操場上我倆無言默默地沐浴在大西北五月的朝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