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围巾之谊,我和林若水的关系也跨入了新的境界。 她不再在我面前装了,当然我是指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时常盘腿坐在她的床上,研习《古文百则》。当然是我向她请教的时候多。她现在就会有耐心地解答我的疑难了。高兴的时候,我们就躺着,把腿高高地搭在墙上。当脚跟高高在上时,裤管就滑下来了,露出我们白花花的大腿。我们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就在墙上用脚互相踩着玩儿。玩儿累了,我们就把搭在墙上的腿扭结在一起。我侧脸看她,她的脸白里透红,她的胸脯起伏着,喘息着,她的样子有时让我想起桃子姐姐的幸福。 这样悠闲的时候,我们也会吹大牛,由着思绪在天花板下乱飞。 林若水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当一个人没有快乐的时候,人就要学会做梦。梦是干什么的?梦就是麻醉剂,用它来把不快乐麻醉起来,剩下的就都是快乐了。” “是啊,我就天天做梦。”我特有感慨地说。“可是,有时候也会做恶梦啊。”我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些关于鬼的梦,还有防空洞和大滩的血。 “你说的梦和我说的梦不是一样的梦!”林若水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的话又没说好,又让她笑话起来了。 “那你说说你都做什么梦?”我不服气地问。 林若水问:“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坚持说:“那你说说你都做什么梦?” “我做什么梦?我喜欢做古代人的梦!”她脸上洋溢着梦幻般的自得,“王勃,你知道吗?就是写《滕王阁序》的王勃。来,我给你背背他的《滕王阁序》,嗯嗯,”她清了两下嗓子,背诵起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落日的晚霞和孤独的野鸭一起飞动,秋天的江水同辽阔的天空浑然一色。渔船上的渔夫唱着晚歌,响遍鄱阳湖畔;排成阵势的鸿雁惊觉寒冷,鸣声消失在衡阳的水边。 “你知道吗?我时常会梦见王勃找我来了,不,应该是我找王勃去了。我聆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吟诗做文,我就想凑到他眼前,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呵呵,有时候我还梦见自己穿着古代人的衣裳呐,就是袖子长长的那种。然后王勃对我说,那些诗是为我写的,他天天给我写古文和诗歌。当我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就快乐了,特别快乐!” 她说着,绵绵不断地说着,就好像她的面前真的有那个古代的人而压根儿没有我一样。我侧脸望着她,她的这个梦太大了,太疯了,我脑袋空了,找不到什么话接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起我来了,侧脸问我: “哎?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我没有梦。其实也不是。桃子姐姐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梦想过当医生,或者说是有一个模糊的当医生的极度冲动。我梦想自己是一个神奇的医生,那样桃子姐姐就不会死了。可是,我是那么害怕血,医生是不应该怕血的。 再说,我也不敢把这个梦对林若水说出来。我害怕提起桃子姐姐,我怕我忍不住会说起桃子姐姐的故事。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对谁也不能说。 “只可惜,”我正想着心事,听见她又在说话,我忙问:“可惜什么?” “可惜他死的太早了,他27岁就死了,是掉进海里死的。”说到这儿,她翻身起来,有些兴奋地说:“哎,你相信人是有来生的吗?我爸说人是可以有来生的。” “有来生的?咋样的来生?” “来生?就是很久以前死去的人又活过来了。” “还穿着古代的衣裳?”我一听也翻身起来了,这太有意思了。 “你真好玩儿。”林若水脸上浮现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然后她把头扬起来,对着天花板又说起来:“我就等着他的来生,说不定哪天我能碰见他。如果我碰见他了,我一看见他,我就能认得他。”我愣愣的,怎么也不能把面前的林若水和那个楚楚可怜的林若水等同起来。因为她脑子里面想的,我怎么也跟不上,那真是一个漫无边际啊。 但我还是被她的鬼话给蒙住了,我无比好奇地问:“你怎么能认得他?你又没有见过他。” “反正我会认得他。”她说着就骄傲地努了下嘴,那意志是不容置疑的。 我把围巾送给了林若水,只好求我妈再给我织一条,因为昌西沃的冬天没有围巾是很难熬的。我想让我妈再给我织一条和那条一样的围巾。我妈听说我把围巾给了林若水,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告诉我没有大红色颜料了,只能是原色的,羊毛色的。 我说:“那好吧,你要织成跟大红色围巾一模一样的噢。” 我把珍贵的大红色围巾给了林若水,就是把属于自己的美丽给了她,就像把我自己的肉割给她一样。把肉割给她?听起来很滑稽,但是,我感到我做到了。 我下决心要像爱护老猫那样爱护林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