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来到教学楼下的操场上，天正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如果说刚才我还在为自己是山谷中无人怜惜的小草悲叹，那么这会儿我已经被移植到了马路边，我就是马路边的小草 – 任人践踏。

过去这一年来我的作文一直是班上最好的，经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语文老师早就跟我打过招呼让我好好为作文竞赛做准备，我也对于开春的省城之行有着无限的期待。

我仰头望天，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落在我的脸颊上不知是对我冰冷的同情还是温柔的践踏。

我在操场的跑道上踉踉跄跄地跑起来，跑累了我就走，走一会儿再跑。大雪迅速地覆盖了我前一圈留下的脚印，所以操场上留下的永远是紧跟在我身后的那两行崭新的孤独的脚印。

这时已经陆陆续续的有班级放学了，教学楼的窗户上贴满了脸，也有一些人挤在教学楼下的廊檐下看热闹。这当然是一件热闹的事情，都已经放假了，却还有一个倒霉蛋被重罚到操场上顶着大雪跑步。还有几个人跑到操场中间的空地上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打雪仗。

也不知跑了有多少圈了，丽华突然冲到了我面前抱住了我。

丽华大喘着说：“别跑了，我已经找过孙老师了，他让你别跑了回家去。”

我挣脱了她继续跑，丽华又追了上来想拖住我，我踉跄了一下没站稳一跟头摔到雪地上。这时我再也忍不住决堤的眼泪，我哭喊着用手驱打丽华：“你别管我，别管我，行不行？”

我从雪地上爬起来，带着满身的雪和泪继续跑。这一次跑得不再犹豫，而是决绝地在跑。

孙老师的怒喝和践踏，全校同学的嬉闹和嘲笑让我连活人的尊严都没了，命何足惜？我常听奶奶说‘望山跑死马’，我此刻只有一个决心：我要望着所有的这些怒喝，践踏，嬉闹和嘲笑跑死我自己，我要跑，一直跑到死掉。

也不知又跑了多少圈，我两腿一软两眼一黑栽倒在雪地上。倒下的一刹那，我感到了一丝勇士般的悲壮。雪地的胸怀让我感觉很踏实也很舒适，我想我是死掉了，我想变成一地的雪花眼前只有蓝天。

我隐约地听到广胜的声音说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然后是丽华的声音说你滚开，你赶紧回家告诉你敬爱的尹长秀吧。

为什么要告诉尹长秀，我要告诉校长去。

人都丢尽了告谁也没用。

我那天被丽华和广胜他们送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我全身滚烫动一动都难受，可我的脑子就像过电影一样，一会儿是雪山雪地，一会儿又是青草绿地，我不停地喊着小草小草。我也隐约听到奶奶咦唏哎呦的叹息声。

第二天丽华来我家看我时，我还在床上躺着。

丽华情绪激动地说：“长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知道孙老师为什么找茬把你从竞赛名单上拉下来吗？”

我看着她，没吱声。

“这是一个阴谋，这就是一个阴谋！你知道吗？孙老师正在联系调动工作，他要调离乌什洼中学，可这边抓住档案不放。所以他就耍花招拍马屁。那顾盼盼的爸爸是谁，是教育处长哎。你看他为了舔教育处长的屁沟子，愣是这样不择手段。呸！”

丽华继续说：“昨天一下课我就去他办公室找他理论结果反被他教育了一大通。你猜他都讲了些什么话？”

我说：“他能讲什么好话。”

丽华说：“说的是啊，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问他‘尹长秋的作文全班最好为什么不让她参加作文竞赛？这不公平’。你猜他怎么来着？他把我带到了办公室的全国地图面前。”

丽华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学着孙老师的腔调说：“当年我大学毕业，我的同班同学都去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这地图上有名有姓的地方。可我为什么来到了乌什洼？你来找找，这名字这地图上有么？你来找我要公平，我又找谁要公平去？…….我告诉你，这世界什么都不缺就缺公平。本来呢这些话我不想跟你讲，可是看看吧，还有半年你们就毕业走上社会了，还这样的不成熟，动不动就找人要公平！

你记住我的话，今天你还可以来我这里要公平，改天等你走上社会，你就会发现等你遇上不公平的事儿，你都不知道该找谁要公平去……反正我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行了，我也不跟你多罗嗦了。我要是你，这会儿就赶紧地去找尹长秋让她赶紧地回家吧，还在那儿一圈一圈地跑，跟多光荣似的。她这是把我们高三二班的脸都丢尽了。”